日升月沉,斗轉星移,時間飛逝如急轉的紗梭。轉眼之間,三個月的時就這樣悄然而逝,上海進了烈日炎炎的夏季。
伊集院明的傷口愈合得很好,上海的局勢卻越來越糟。學生游行,工人罷工,抗日救亡活此起彼伏,如同星星之火,瞬息燎原。
出于安全考慮,近藤幾次三番上門游說他搬到虹口區的駐軍基地去,被他斷然回拒了。自從三個月前了驚嚇,暖暖看見穿軍裝的人就會怕得歇斯底里,伊集院明于是告訴近藤帶著他的人立刻滾出他的家,再也不要來。
拆掉紗布的那一天,在家憋悶了三個月的伊集院明想出去走走,吩咐墨羽備車,帶上了暖暖。這是暖暖第一次跟著他出門,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
“當、當”響的有軌電車行駛在筆直寬闊的馬路上,道路兩旁栽著高大的法國梧桐,臨街而設的各洋店鋪開著門,里面的商品五花八門、琳瑯滿目。
街邊有提著鮮花籃子的俄羅斯老人,熱地向路人兜售廉價的鮮花和笑容。街市的一角有一家典雅致的法國面包店,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面包味,勾起了暖暖肚子里的饞蟲。
伊集院明給買了一個香十足的牛角面包,用紙袋包好賽在手里。暖暖穿了一件紅紗洋裝,后背收腰著一只翩翩飛的蝴蝶。就這樣走在街上,俏麗輕靈的模樣好像洋畫片上的公主,引得無數紳士紛紛側目。
暖暖從沒見過這麼多陌生人,只覺得驚慌不定,一雙眼睛顧盼游移,更添了幾分似的迷離。伊集院明突然有些不悅,拉著走進一家旗袍店。這家老字號的店鋪竟然也賣,他挑了半天,總覺得哪一件都配不上邊的人。轉過頭問站在一邊的墨羽,墨羽哪里懂得兒家的穿戴。一屋子伙計跟著忙乎了半天,終于選定了一件。
人從試間出來的時候,立刻驚艷了全場,令這間古舊的老店蓬蓽生輝,恍若別境。
暖暖站在銅鏡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白底蘭花長旗袍,斜門襟,盤扣只有兩顆,說是最新的款式。穿在暖暖上,只覺得仿若雨后的梨花,潔白纖弱,清香撲鼻。配上暖暖尖尖的下,越發稱得人楚楚可憐。
站在后的伊集院明,環住瘦削的肩膀笑道:“我還是喜歡看你穿旗袍的樣子,不過,不穿更好看。”
他在耳親昵耳語,熱熱的氣息吹著暖暖頸間的碎發,只覺得異無比。暖暖側開脖子躲著他,他又故意過去。暖暖咯咯笑了起來,人在他懷里,被親到了,還只是一味地笑。
伊集院明在國外留學多年,行事完全是洋做派。暖暖更像個孩子一樣,傻忽忽的沒心眼。只有墨羽,看著在青天白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嬉笑玩鬧的兩個人,倒替他們臊得臉上發燙。四下看了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只得尷尬地替他們圓場,“小兩口是新婚夫婦,好著呢。”
那天大約是高興得過了頭,出了旗袍店,又進了照相館。這家百年老店,幾乎記載了上海灘近一個世紀的風云變幻。在這風雷激的歲月里,給不如雷貫耳的大人攝下過輝煌的記憶。
暖暖猶疑不定地坐在虛假的背景畫前面,伊集院明站在后,有力的手掌按著的肩,好像怕隨時逃走似的。然而那手是寬厚而溫暖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讓人到似乎可以將一生付其中。
“先生,小姐,看這邊…”攝影師傅照例要說上這一句才夠味道。
鎂燈倏忽閃爍,只這麼電石火的一剎,人就被刻在了歷史繁華的記憶中,即使哪一天照片黃了,淡了,人老了,心倦了,這心手相牽的瞬間,也是一生永恒不變的眷念。
后來照片裱了檀木相框,被伊集院明掛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照片的背面用黑墨水筆寫了八個遒勁飛揚的漢字:
琴瑟在,莫不靜好。
當時暖暖站在他邊,只覺得那幾個字寫得真是漂亮,意思卻不大清楚。男人抬頭看著,眼里唯有水一般的溫。
萬丈紅塵中一路走來,活在這世中的兩個人都是千辛萬苦。可是偏偏遇到了,在他最迷茫的時候,在最艱險的時候。過去是他糊涂,為了莫須有的理由白白冷落了兩年,錯過了許多好相守的歲月。可是那有什麼關系,他們還有一生那麼久。
不知所起,可一往深,不知所終,亦無怨無悔。不是嗎?
或許,他了很久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從相遇的那一秒開始,從纏綿的那一刻開始,從相依相伴的那一夜開始,從渾浴的他將從如狼似虎的軍營中救出的那一天開始,他心中便有了。
心中有他嗎?想必是有的。不然不會這麼依賴他,粘著他,被他占了子也沒罵過怨過他。
這麼想的時候,伊集院明覺得自己真是自欺欺人。
他的暖暖本什麼都不懂,是非得失,男,床笫間的暢快妙……他這不是仗著人家孤苦無依、不更事,便有恃無恐地欺負了嗎?
想到這里,伊集院明不放心地喚了一聲:“暖暖……”
正坐在地毯上畫畫的小人抬頭瞧了瞧他,歪著小腦袋,流線型的長發落肩頭,在金的下微微一笑,真是漂亮。單純的笑,仿佛翠了蒼山,暖了心房,天空有小鳥輕輕飛過,花間有蝴蝶翩翩飛舞。
伊集院明有些恍惚,整個人如同置夢境。其實最近發生的一切都好像做夢一般,因為來得太突然,太好。他苦苦追尋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終于明白,才是他于萬千繁華中唯一的所,天上地下里最終的所求。
把人拉過來,輕輕抱在懷里。著那雙水盈盈的眼睛,聲問:“暖暖,我是誰?”這個發音他教了好些日子了。
暖暖仔細想了想,發出一個的單音:“明……”這個字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如同孩子咿呀學語般稚可。
伊集院明滿意地點點頭,暖暖的臉,溫地道:“我們今天學個新句子,來,慢慢跟著我說,暖暖…………明。”
這個句子有點長,可是暖暖學得很認真,一字一句費勁地重復著:“暖暖…………明。”
男人的笑容是詭計得逞的燦爛:“好,再跟我說一遍,暖暖………明。”
就這樣一連教了十幾遍,直到暖暖有些倦了。他將抱起來,帶到臥室的銅床上,就著手臂輕輕放下,如同放下一件至的珍寶。
臥室里拉著厚實的織錦窗簾,午后的被阻擋在外面。整個房間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和淡紫的凄迷,幽暗晦得如同沉夜。男人目如炬,在這冥冥黑暗中看著,免不得讓人而生畏。
暖暖張地呼吸著,細白的手指抓著自己輕薄的晨,一雙盈盈剪水宛如清音幽幽低回著,直勾到男人心窩里去。
伊集院明拉起的手放在邊,聲音沙啞,帶著忍的輕,“暖暖,你說了我,你這輩子就是我的人了,你明白嗎?”
懷里的人模模糊糊地點了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了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切,明了這廝守一生的約定。可是,那又如何?他明白就了。
在那個昏昏睡的午后,伴隨著熾熱的激和疼的親吻,他對說了一句這一生從未對別個人說過的話,很要很要的一句話。他反反復復說了好多遍,也不管是否聽得懂,只是自顧說著,心想,哪怕只是機械地記住它也好。
他說:“暖暖,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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