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佩看到了蘇鴻蒙的表微變,卻也不慌張,拿出主母的派頭對落云道:“你是蘇家的兒,有了新方子原也不該藏私,就算方子泄了,也是在自家鋪子里,怎麼能像被賊了似的,跟你父親質問?再說了,你一直在鋪上配方子,許是師傅無意中看到了你配的過程,學了也說不定。那都是鋪上的老伙計,有些是從你祖父那輩就在蘇家做工了,你總不能讓你父親跑去審人,將老伙計們都得罪了吧?”
蘇落云沒有說話,只等父親的做出個公斷。
可蘇鴻蒙卻沉默了,似乎在想著其中的厲害干系。
香料鋪這類營生,跟飯莊一樣,最忌諱換師傅,走了手。蘇鴻蒙雖然篤定里其中有些,但丁氏的話不無道理,他家大業大,有時候也是投鼠忌,須得多考量啊……
好半天,落云才聽蘇鴻蒙道:“你母親說得在理。就算他們學了你的方子,也要從長計議,畢竟方子還留在自家鋪子,我以后會慢慢去查,待查到了,再看看如何置。”
對于蘇鴻蒙反應,落云雖然心中早就猜到,可以依然止不住失。
深吸一口氣慢慢站起,對著父親的方向道:“你說的對,為了我的委屈,不值得去得罪幾個手的師傅……可是父親,您先前允諾給我的利錢,又該如何算?”
沒等蘇鴻蒙說話,丁佩又搶先道:“當初你父親跟你定下分得賣新香的二利,之前賣的那些,我會讓賬房結算給你。可是現如今淡梨香膏也不賣了,以后如何能給你分錢?這樣吧,你若能再制出熱賣的新香,我替你父親做主,分你三如何?”
蘇落云徹底笑開了:“聽說您出貧寒,沒讀過幾天書,不知圣人的禮義智信,但是算盤卻比賬房要好!既然您都想好了,我也不能小肚腸,那二利,我不要了!”
蘇落云也是后來才從田媽媽的里知道,這位丁夫人跟父親認識得似乎甚是波折。
據說丁佩祖上也曾有過出名的大儒,家世富足。可惜到了丁佩爺爺那輩,就沒落得不行。早年失了雙親,寄居在叔叔家中,后來遇到了蘇鴻蒙,便從此依附于他。
因為有大儒十八代落魄孫的份加持,蘇鴻蒙的金屋藏,活是戲文里有郎救落難千金的橋段,天地。
丁佩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可從小就會看人眼,伏低做小討好人的功夫,不是端莊的胡氏能比的,讓蘇鴻蒙覺得這私下結比父母的妁之約來得有滋有味。
很忌憚自己出低微,尤其是曾經做外室的這一段往事,從不與他人講。
丁佩自己的出自己最清楚,聽蘇落云如此暗諷不知禮義廉恥,登時臉上很不好看。
蘇鴻蒙卻只注意到了蘇落云話里的后半段,兒居然不要利錢,自然是好事!
家里現在花錢如流水,彩箋那丫頭置辦嫁妝跟抄家一般,恨不得將整個蘇家帶走。
若兒們都能懂事,他也輕省許多。
還沒等蘇鴻蒙滿意地笑開,蘇落云又接著道:“不過,我一直想開個小店消磨時間,父親名下的鋪子甚多,我想要個城南的旺鋪。那些利當是兌鋪子的錢,父親將鋪子過到我的名下吧!另外香料行館名冊的章程,也須得父親幫我另外辦了。”
要的兩樣東西里,其實那個準香料行館名冊子的手續最難辦!
京城的香料生意都是有數的,講究的是狼,才能多。
有異地來京想開鋪子的,都得了京城的香料行館,得了諸位龍頭點頭,才能起鋪子做買賣。
不然貿貿然來,也只能被兌出局。這也是蘇落云當初明明有新方子卻沒法自己開鋪子售賣的緣由。
丁佩冷笑道:“還說我算盤打得好,我看你才會打算盤,你二利才有多?卻想換一個鋪子,還要行館另起爐灶,也太敢要了!”
蘇落云也冷冷道:“妹妹婚,金山銀山都要得,我只想開個鋪子作賠償,怎麼就是敢要了?難道我的方子就平白被黑心家賊了?若都覺得我一個瞎好欺負,那也甭在這掰算了,我直接去府尹那敲鼓!讓大人替我這個沒娘的瞎做主……”
蘇鴻蒙一聽落云這麼說,然大怒:“行了!一個個都不像話!我怎麼生出你這麼不省心的兒!原以為你這兩年變好了,沒想到老病又犯,若是這樣,滾回老家去!”
聽見蘇鴻蒙怒喊,香草都嚇得一脖子,可是蘇落云卻巋然不,板直坐著,一字一句道:“方才說完了利錢該如何結算,接下來,我就要為我的丫鬟討回公道了!
說到這,蘇落云又接著道:“香草中了草烏毒未散,有給診病的郎中為證!父親不知道,我在店鋪后院的泔水桶里撿了一張包藥的包紙,按圖索驥去了藥鋪詢問。藥鋪說,草烏一年里都賣不出幾分,所以他記得清楚,大夫人手下的小廝王三曾在當日在藥鋪買了三錢草烏。當天下午,香草就在藥鋪里昏睡不醒。草烏藥至毒,不是手的郎中都不敢用,可有人卻往我丫鬟的糖水里放這個。幸好,藥量不大,不然香草豈不是要一命嗚呼?這人命關天的事,我必須到公堂問個清楚!賊人挨了板子,也能說些實話出來!到時候父親再將我送回老家也不遲!”
蘇鴻蒙不知還有這麼一段,都聽直了眼,狐疑地轉到了丁氏的臉上。
丁氏也是看輕了眼瞎的蘇落云,真沒想到事過去幾日了,居然能查到藥鋪那邊。也是一時大意,不該自己的小廝去買藥……
心里這麼想,丁氏已經梨花帶淚地哭了起來:“下人們買什麼,我如何知道?院子里這幾日鬧老鼠,也許王三買來毒鼠用的。哪有落云說得那般嚇人?”
落云早就料到會辯白,繼續不急不緩道:“普通的□□鼠藥,不過三文一包。而這提純的草烏三錢就要賣出一兩。大夫人的小廝竟有如此富貴的荷包,藥死個老鼠,都得選買金貴的藥材?父親,我委屈事小,你可得查清楚自己的院子,若是真有家賊,保不齊哪日,你的茶水里也會多些草烏□□!”
這最后一句,正打中了父親的七寸,聽得蘇鴻蒙后脊梁都冒冷汗。
他瞪眼看著丁氏,沉聲道:“來人!將夫人院子里的王三扭來!”
那王三起先鬧不清緣由,知道聽蘇鴻蒙問起,這才慌忙飄向丁氏。丁氏起初慌一會,可后來迅速鎮定下來,面如常,角帶笑,但未及眼中,綿里藏針道:“老爺問話,你照直說就是,你老往店里跑,若是跟什麼人勾結,做了私下的易,又不是什麼大罪,照實說了就是!看在你素日機靈,我和老爺也會寬待你的……”
那王三也機靈,聽了這話,仿佛通了靈竅般,搗蒜叩地道:“小的聽聞老爺曾說那方子難得,便起了貪財之心,看那香草拿出了方子,就想這若是能抄一份,定然能賣個好價。所以第二日弄了些草烏,想讓香草睡一會,我只是抄了藥方子而已,可不敢害人啊!”
蘇鴻蒙沉著臉又問:“那你將方子賣給誰了?”
王三又瞟了丁氏一眼,咬了咬牙道:“賣給了鋪上的……肖師傅,他見這方子好,也沒多問來路,給了我五兩銀子就買下了……”
就在這時,有人已經在王三的床底下尋到了五兩紋銀,看著他的話倒不假。似乎就是他見了落單的香草,臨時起意而為之。
可是香草眼尖,小聲跟蘇羅云道:“大姑娘,丁氏邊的老媽子不見了,不會是去柜上跟肖師傅串供去了吧?”
蘇落云聽了只微微冷笑:以前覺得繼母慣會在父親面前挑唆,不過是后宅的花樣子。可是香草中毒的事,卻讓明白,是自己輕看了繼母的歹毒心機——這個人似乎沒什麼不敢干的。
丁氏如今也算是心里有了主意,緩了神,開口沖著跪地的王三道:“我們蘇府容不下你這般腌臜心思的人!不過你犯下的勾當,頂多算是家中賊,繳回贓銀,又沒讓鋪上有什麼損失,扭到府也不過是挨上十板子,再關上三五日的事兒!”
說完,又對蘇鴻蒙道:“只是老爺……他是見了方子的,若是因為送,又不過挨幾板子的打,以后若懷恨外泄給別家……那我們家可就真損失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蘇鴻蒙斜瞪了丁佩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又強自忍住,沉著臉沒說話。
王三聽了,立刻心領神會,以頭搶地道:“老爺夫人待我不薄,只要肯繞了我這次,莫要扭我去見,我對天發誓,絕不外泄方子,否則天打五雷轟!”
蘇家就是個商賈之家,可沒有王侯府宅里輒打死下人的豪橫底氣。遇到不聽話的仆人,頂多找人牙子發賣了,若想封殺人,小廝的家人來鬧,就算蘇鴻蒙有個芝麻大的公差,也要吃司的。
丁佩料定了蘇鴻蒙不舍得方子外泄,才這麼說,讓蘇鴻蒙置起來有些顧忌。
至于王三,那是娘家拐彎抹角的遠方親戚,過后補償銀子,遣他走就是了。
果然,蘇鴻蒙瞪眼痛罵了王三一頓后,只沉臉讓人將小廝先捆柴房,卻并不急著發落。
最后他對蘇落云嘆了一口氣道:“家大業大,難免有些鉆墻碩鼠。他也說了是自己貪心,并不關你母親的事。這樣吧。以后你的月錢,我多給你些。那方子幸好沒有被他買到別家去。我會狠狠責罰那王三,還有糊涂的肖師傅……咳,都是自家店鋪里的家丑,就莫要到張揚了!”
看來蘇鴻蒙就算了解了事的來龍去脈,卻并不想深究,更不提賠償香草,還有給落云開新鋪子的事,只想和稀泥,混過這關。
蘇落云不待父親說完,猛地一拍桌子:“泥人也有三分土,我的香膏加了一味珍珠碎就能充新品賣?我的丫鬟就算被灌了毒藥,也能假作不知!有人不要臉到這個份上,我為何還要替蘇家兜著?什麼家丑外丑的?我不好,都別想好!反正來這之前,我也寫了狀紙,連同證到了田媽媽的手里,現在帶著藥鋪子的伙計和給香草診病的郎中,人證證俱全地在衙門口等著呢!若不見我討個說法,一會就要衙門口擊鼓鳴冤了!娘,你在天之靈且都看著!就讓那些欺辱兒的人,七孔流不得好死……”
說這話時,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直直瞪向了蘇鴻蒙。
看得蘇鴻蒙的心也跟著一!他這個兒,若被氣急了,還真就不管不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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