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年是嘉王的侍，出口中的話就是嘉王的態度。

　他喚蘇嫻老太太而非嫻嬤嬤，便是將蘇嫻當嘉王的姨母，而非宮中蘇昭儀賜給王府小娘子的禮儀嬤嬤。

　端坐在主位的王妃臉青紅錯，作為枕邊人，當然知道嘉王對蘇嫻的敬重，往日在蘇昭儀宮中的時，也對蘇嫻禮遇有加，從不在尊卑禮儀上與蘇嫻計較。

　這次蘇嫻來王府教導五娘子，王妃故意冷著臉拿起王妃娘娘的氣勢，是想警告蘇嫻，不要仗著半個長輩半個奴仆的份手王府之事。

　但萬萬沒想到，一盞茶的時間都沒過去，蘇嫻就從嫻嬤嬤變府里的老太太，還是要常住‘壽安院’的老太太。

　想起嘉王沉下臉時的威儀，王妃臉微白，廣袖下的手用力按在椅子邊緣，手指尖盡失，再也顧不得四娘子滿讓心煩的‘小阿婆’。

　王妃心不在焉的應了眾人的告辭，目灼灼的盯著蘇嫻從容離去的背影，悄悄張數次，都沒吐出‘姨母’二字。

　宮三十五年，也只是靠著蘇昭儀在尚宮局掛名個七品掌贊，被人尊稱一句嫻嬤嬤而已，怎麼能當得起喚姨母？

　“讓人去國子監傳信，讓大娘子今日放學后早些回府。”王妃閉眼靠在背椅上，眼角皆是疲憊，“五娘子有了新住，馬上就要去國子監讀書。大娘子為長姐該送去賀禮，再囑咐五娘子些道理，免得五娘子在國子監言行有錯，令王府蒙。”

　林姑姑低聲應是，卻沒馬上離開。

　幾息后，王妃再次開口，低沉的聲音變得高昂起來，咬牙切齒的道，“告訴四娘子，不做出個完整的荷包不許出門。邊那些侍，哪個敢幫，直接攆出府去。”

　林姑姑暗嘆了口氣，已經能想象得到四娘子不可置信的模樣。

　四娘子將蘇嫻送到棲霞院還不肯離去，拉著蘇嫻的手，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后的婢小聲提醒四娘子‘老太太舟車勞頓，恐怕早有疲憊。’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鐘娘子趁著四娘子纏著蘇嫻的功夫，將本就沒有多東西的正房空了出來，搬去原本留給蘇嫻的西側院。

　剛到午時，大廚房就送來熱騰騰的飯菜，足有十二道之多。

　蘇嫻用過膳后，臉的疲態更甚，與鐘娘子推遲幾番后，終究還是去了正房小憩。

　蘇嫻并非孤出宮，還帶了兩個宮在邊。

　鐘娘子又讓彩石帶著侍在距離正房不遠的地方，隨時等候來自正房的命令。

　仔細確認過沒有疏后，鐘娘子抬腳就往紀新雪所住的東側院去。

　紀新雪正在整理他從小到大的筆墨。

　剛才在王妃院子里的時候，松年告訴他和四娘子，國子監的錄取文書已經送到嘉王手中，七日后，他們就要去國子監讀書。

　四娘子當即歡呼出聲，迫不及待的詢問松年關于國子監的事。

　紀新雪的反應雖然沒有四娘子那般夸張，卻也難掩喜悅。

　謝虞朝子有學可上，他才有機會去看看王府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

　虞朝究竟是什麼樣的時代。

　焱帝到底能不正經到什麼程度。

　......

　在這之前，紀新雪還要擔心他是否能跟得上國子監的進度。

　能在七歲就學國子監，不是勛貴后代就是權臣之子，不可能等到七歲才真正開蒙。

　就連從小被困在破舊院子中的紀新雪，都是三歲起就隨鐘娘子認字。

　鐘娘子雖做過，學問卻有限，只能教紀新雪背四書五經，督促紀新雪練字。

　紀新雪將自己鎖在屋，仔細整理曾經的筆墨，除了越來越整齊秀麗的簪花小楷，偶爾還會夾雜幾張銀鉤鐵畫的狂草。

　對比明顯是逐漸進步的簪花小楷，偶爾出現的狂草，字跡幾乎一模一樣，從剛出現就是練字多年才能提筆就來的風流韻味。

　整理過所有筆墨后，紀新雪挑出來的狂草已經落了指節厚。

　他練從桌下拖出火盆，將有狂草字跡的麻紙盡數投其中。

　火盆燒的正旺，鐘娘子忽然急步從門外進來。

　“又在燒你不滿意的字？”鐘娘子轉將閉的窗戶打開，招手讓不遠的彩珠來守住窗口。

　紀新雪不用抬頭去看鐘娘子的表，就知道鐘娘子接下來會說什麼。

　無非是委婉的告訴他，他再不被嘉王喜歡也是王府貴，無需在這方面苛求自己，目的是讓他安于平凡，千萬不要有掐尖好強的心思。

　隨手拿起一摞簪花小楷扔進正洶洶燃燒的火盆中，徹底蓋住尚未被火苗吞滅的狂草，紀新雪滿不在意的笑了笑，“松年說去國子監讀書前，阿耶會為我和四姐添置些新東西，我先空出放這些東西的地方。”

　鐘娘子頓了頓，目在地上敞開的七八個木箱上掃過，已經到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按理說棲霞院比他們原本住的院子大了七八倍，就算是嘉王送來再多的東西也不愁沒地方放，本就不用紀新雪燒毀舊日筆墨騰地方。

　但紀新雪從小的習慣，就是將喜歡的東西擺放在明面上，隨手就能到的地方。

　這些舊日筆墨是紀新雪為數不多的，總是放在屋子角落，方便紀新雪隨時都能翻看。

　到紀新雪言語間對嘉王的孺慕之，鐘娘子的心又酸又。

　孩子向往父親是天，就算是再狠心，也無法在這個時候開口讓紀新雪掃興。

　著洶洶燃燒的火盆發了會呆，鐘娘子才想起正事，小聲道，“你長的像大王，老太太也因此喜歡你。你千萬不要因為老太太的喜歡失了分寸，像是四娘子似的賴在老太太上胡鬧。”

　紀新雪瞥了眼鐘娘子雙手間皺的不像樣子的帕子，心中暗嘆了口氣。

　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半點長進，每次給他洗腦都要先廢條帕子。

　“知道了”紀新雪應聲，想著今后接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雜，不是所有人都像鐘娘子和棲霞苑的仆人那般好騙，他大概不會再留下不屬于‘紀新雪’的字跡，這些用來做掩飾的簪花小楷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又抓起厚厚一摞簪花小楷扔進火盆。

　鐘娘子對紀新雪的敷衍一無所知，繼續殷切囑咐，“四娘子為王府嫡，在老太太懷中撒賣癡是彩娛親憨可，你要是學四娘子，就是沒有規矩不知進退，不僅老太太不會喜歡，大王也會不高興。”

　“嗯”幸虧他不是真的七歲小孩，否則很難不因為鐘娘子的話去嫉妒四娘子。

　“去國子監讀書也不要與同窗做出親的肢接。”鐘娘子抬手了紀新雪鬢角的汗水，作有多輕，話語就有多無，“那些小娘子家中有人依靠才能活的肆無忌憚，就算是偶爾做些出格的舉，夫子和助教也大多看在給們撐腰的人的份上一笑置之。”

　“你和那些小娘子不一樣，你阿耶本就因為阿娘的緣故對你有偏見，前日還訓斥過你禮儀無法見人，特意求老太太來指點你，若是知道你在國子監與同窗相時不拘小節，肯定大失所。王妃要是知道你在外的行為，敗壞了王府小娘子的名聲，連累大娘子和四娘子，也不會放過我們母。”鐘娘子攥帕子了眼角，哽咽道，“千錯萬錯，都是阿娘的錯。”

　紀新雪眉宇間浮現無奈，握住鐘娘子仍舊放在上的手。

　他有辦法打斷鐘娘子的話，卻十分清楚，在正式去國子監學前，鐘娘子還是會與他說這些話。

　紀新雪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鐘娘子暫時停下話頭時，認真的做出總結，對鐘娘子保證，“阿娘放心，我去國子監一定安心讀書，絕不會與人玩耍耽擱學業，讓阿耶和阿娘失。”

　沒想到鐘娘子欣點頭后，話鋒一轉，又開始囑咐紀新雪千萬不要讓外面的丫鬟近，會被同窗笑話家中沒有可用之人，讓王府名聲損。

　聽了整個下午的念叨，紀新雪的臉越來越麻木，不知不覺間將這些年積攢的所有筆墨燒了個干凈，勞煩李嬤嬤倒了幾十次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