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遲來
從巧舌館出來, 第一秋帶著黃壤返回玄武司。
而此時,天已將晚。路邊茶攤小販所談論的事,全部了昨夜的怪夢。顯然, 人們已經發現了異樣。但這夢來得突然, 范圍波及又太廣。人們爭來議去, 卻是說不出問題所在。
然而,有一人, 卻察覺了關鍵!
玉壺仙宗。
謝紅塵甫一夢醒,立刻就意識到不對。他雙目刺痛,畏、見風流。以至于他睜眼時, 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直到看見周圍陳設, 他突然反應過來——夢境之中, 赫然是十年之前。
雙目的不適, 讓他立刻查探自己修為。畢竟在夢中他不僅雙目傷, 而且修為盡失!而這一試探,謝紅塵更加心驚——他修為高達損失三。
憶及夢中種種, 謝紅塵當然將癥結歸到一個人上——黃壤。
再次想起這個名字, 謝紅塵已經分不清疼痛是來自雙目, 還是來自心。可是他并沒有多時間用以思念。他出了曳云殿,當務之急,自然是要去找謝靈璧。
夢中謝靈璧也傷不輕,如果他的損傷和夢境有關,那謝靈璧如今況如何?
謝紅塵走出殿門, 外面的風燈讓他雙目如被針刺。他只得尋了一條素紗,蒙上雙眼, 線和之后, 雙眼疼痛減輕。他踏風而起, 趕至闇雷峰。闇雷峰與點翠峰其實非常近,他風而行,轉瞬即達。但就是這麼片刻,他突然想起夢中,那個人說:“點翠峰與闇雷峰相隔咫尺,我想以你宗主之尊,要找到我無論如何總也不會是太難的事。”
原來,兩峰相隔真的如此之近。
謝紅塵行走在闇雷峰刻滿蓮花紋的石道上,回憶漫過了理智的堤岸,猝不及防。此時不是兒長的時候,他這般想。為玉壺仙宗的宗主,遇到如此詭異的事,他必須立刻查明真相。而不是獨自黯然神傷。
于是心中的傷口剛一疼痛,便被他按住。
他站在殿前,揚聲道:“弟子謝紅塵,拜見師父。”闇雷峰的護殿弟子見是他,自然不敢阻攔,略一施禮,便退到一邊。只是目仍然奇怪,一臉言又止的模樣。
謝紅塵擔心謝靈璧,并沒有細問。只是等待的間隙,他自然也想起另一個人。他令護殿弟子:“立刻前往外門,召謝元舒前來闇雷峰。”
護殿弟子應了一聲是,領命而去。
此時,闇雷峰的羅浮殿打開。
謝靈璧的聲音傳來:“進來。”
謝紅塵心知有異,進去之后不忘闔上殿門。謝靈璧臉蒼白,滿頭大汗。這些年,他不太理事,自在逍遙,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狼狽過了。
對,狼狽。
他的汗水浸了衫,發著額頭,氣息微,似乎仍未從那場噩夢之中回過神來。
謝紅塵的心沉落下去,說:“看來師父也做了一場噩夢。”
謝靈璧也顧不上吃驚了,他說:“難道你也夢見謝元舒那個孽障所為之事?”說到這里,他忽然記起一事,道:“夢中你也了傷!你的眼睛……”
謝紅塵摘下眼上素紗,燭火之中,謝靈璧終于看清他的眼睛。他此時微側過,有意避開了燭火直照。但是眼中的卻絞纏在一起,令他雙目通紅。
“過來!”謝靈璧招招手。
謝紅塵上得前來,謝靈璧仔細查看,說:“并無外傷。還能視麼?”
“能。但畏、畏風,刺痛,易流淚。”謝紅塵還算冷靜,他頓了頓,又道:“徒兒功力剩不足七。師父況如何?”
謝靈璧的怒火幾乎要從頭頂冒出來:“與你一般無二。”
平白損失了三功力,這對他這種修為的人來說,損失實在太過慘重了。而且更令人憤恨的是,居然還不明原因。
謝紅塵倒是冷靜得多,他問:“我記得夢中師父中了盤魂定骨針,傷可有影響?”
謝靈璧一怔,他下意識手及后腰,然后整個人很快愣住——他后腰一片麻木。竟然是沒有知覺。謝紅塵見他臉,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謝靈璧起,慢慢走了幾步。
許久,他沉聲說:“腰腹一帶沒有知覺。”
這樣的損傷,對氣行周的修行者來說,就是埋在的病兆,不知何時就會發。謝靈璧怒極之下,反而也恢復了幾分理智。他問:“此事蹊蹺,倒像是有人針對你我而來!”
謝紅塵垂眸,他當然知道是誰。
夢境之中,黃壤低泣著向他講述自己的夢。
彼時,謝紅塵只覺得荒謬,竟然會因為一個夢,而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事。當時他一直認為,是黃壤魔,陷了迷障。
可如果,說的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中盤魂定骨針、被困闇雷峰十年呢?
謝靈璧抬起頭,正要說出黃壤的事。羅浮殿外,弟子回稟道:“老祖,宗主。大公子傷重,已經臥床不起,實在不能前來了!”
謝靈璧大吃一驚,這才想起夢里謝元舒的結局。夢里他雖然在闇雷峰,不能彈。但是殿外弟子議論的話,他卻是聽得清楚。
謝元舒自立為宗主,被第一秋、何惜金等人合力圍殺。
那他如今的傷勢,恐怕要嚴重得多。
謝紅塵也是一怔,道:“他恐怕真是傷重,師父不如過去看看。”
“這個孽障!”謝靈璧破口大罵,“若不因為他,你我何至如此!”
謝紅塵只得勸道:“大哥是一時糊涂,可他畢竟是師父的親骨。依我看,此事他也只是人利用。”
“利用?!”謝靈璧眉頭一皺,他也立刻想到一個人——黃壤。這個賤婢,難道是的手腳?不可能。中盤魂定骨針,此針仙門無人能解。
誰能救?
謝靈璧很快排除了這個疑點,他轉而道:“我前往外門看看。”
謝紅塵送他出了闇雷峰,眼看著他下山而去,可自己卻并沒有離開。羅浮殿寂靜無聲,謝紅塵盯著闇雷峰最深,那里深山腹,終年不見天日。
夢中,黃壤的聲音響在他耳邊,起落沉浮。
“紅塵,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被施以盤魂定骨針之刑,囚在闇雷峰最深的室里。我不能說話,也不能。我只能日日夜夜地念你的名字,求你找一找我。”
“和我關在一起的還有好多人,他們都跟我一樣安安靜靜的,從不發出一點聲音。那地方特別黑,只有法陣的符偶爾亮起。就只有這麼一點點。老鼠啃咬我們,蜈蚣和螞蟻從我臉上爬過去。他們的傷口腐爛了,鼻子里都是蛆……”
謝紅塵腳步
微錯,向羅浮殿最深行去。
他為宗主,自然知道這山腹之中是什麼。玉壺仙宗開派以來,便有一鎮宗刑——盤魂定骨針。此刑分為盤魂和定骨二針,若顱腦,則形如活死人。此刑迄今無人能解,若強行將針拔除,罪徒必定飛灰湮滅、死道消。
多年以來,那些落到玉壺仙宗手上的惡徒,皆被施以此刑,關押在羅浮殿深。
謝紅塵走過長長的甬道,聽見那個人字字泣。
——“最開始,我還抱有希。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們的過去。我覺得無論如何,哪怕是一個你認識的子不見了,你起碼也會尋一尋。點翠峰與闇雷峰相隔咫尺,我想以你宗主之尊,要找到我無論如何總也不會是太難的事。我用閃爍的符記錄時間,你跟我說過的,符明滅,便是一息。我就這麼數著它,一刻也不敢錯,過了一年。”
謝紅塵加快腳步,黑暗的甬道里只有微弱的符一閃即滅。
符明滅,便是一息。我曾對你說過此話麼?謝紅塵窮盡回憶,尋不出只言片語。他和黃壤在一起的日子其實很,大多在祈臺。
在無數回憶的片段里,兩個人的相像是一頁時的重復。
他翻不出那些細微的不同之。
“第二年,我就記不清時間了。老鼠從我頭上跑過去,我太害怕,忘記數數了。那時候,我慢慢知道,你不會來的。哪怕只隔著一座山峰,你也不會來的。你不會為了我得罪你的師父。其實我不應怨恨。你厭惡我,我知道。”
謝紅塵來到石門之前,他手找開了扇門。
石門吱吱呀呀,像是打開一段被塵埋的歷史。室里站著一排又一排的人,他們神呆滯,目空。謝紅塵從他們邊緩緩經過,他們上早已覆滿了灰塵,分不清本來面目。
其上飾,也難辨。
如此之多的人幾乎站滿了整個山腹,可這里卻一片死寂。
只有微弱的符,明滅不定。謝紅塵細細打量著他們,昔日罪惡滔天的狂徒,如今就像一個個泥偶。有時候,他們緩慢的轉眼珠,向這里看來。說不出現的恐怖和詭異。
謝紅塵當然無懼。他在其間穿行,終于,在一個角落里停住。
這里曾經也站過一個人,地上還有留下的腳印、抖落的灰塵。
謝紅塵彎下腰,細看那個腳印。
定是子無疑。
他抬起頭,看見對面的人鼻子、耳朵已經被什麼東西啃噬一空。他的傷口已經腐爛,發出難聞的氣味。蛆蟲扭著從傷口滾落……
“我嫁給你一百年,著宗主夫人的榮。我所求的,你已給予。我告訴自己我不應該恨你。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夫君,全心全意侍奉了百年,我畢竟還是以為可以依托。”
謝紅塵就在那個角落里,站了很久很久。
“黃壤。”他輕聲喊這個名字,山腹里于是響起層層疊疊、高低遠近的回音。謝紅塵閉上眼睛,這滿室塵埃與死氣。
這里離點翠峰,相距不過數里之遙。以他的腳力,轉瞬可達。
可是他遲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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