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 顧太太卻是想了想,方才道:“我自詡看人也有幾分眼,那位程姑娘倒是個好的, 為人分寸,雖世飄零, 卻不自怨自艾,慕虛榮。”
謝玄英道:“這便好。何時有了準信,姨母再同我說, 我安排人手。”
顧太太嗔怪:“同姨母生分什麼,此事必幫你辦妥。”猶豫了下,笑問,“這幾日, 你還要往本念齋讀書?”
謝玄英聞弦歌而知雅意, 立即道:“說是讀書, 不過消暑。若姨母不嫌棄,就七郎同我一塊兒去吧。”
顧太太喜不自勝:“子真先生不介意, 我是不得的。若七郎敢頑皮,你盡管罰他。”
“姨母放心, 我必看顧表弟。”
兩人閑言幾句, 就此定下。
幾乎同一時間,陳家也在說同一樁事。
黃夫人沒有先和程丹若說, 反而等到陳老爺回來,較為慎重地提起了顧太太的請求。
就如顧太太所預料的, 陳老爺也心了。
“晏家……”他須沉, “怎麼就找到丹娘了?”
黃夫人道:“我估著, 顧太太留意有些時候了, 只是尋不著合適的。上巳時顧五姑娘出事, 才知道丹娘懂醫,恐怕那會兒都沒放心上。過了幾個月才說,想是實在尋不著人了。”
分析得合合理,陳老爺不由連連頷首:“依夫人之見,該不該答應呢?”
黃夫人低聲音:“老爺當為二郎想想。”
提起嫡長子,陳老爺愈發心:“你是說……”
“先前二郎來信,沒提子真先生,春風書院雖好,誰嫌多一條路?將來咱們回京,二郎若是能得幾句點撥,比什麼都強。”黃夫人一門心思為孩子考慮,說得句句在理,“丹娘能結這門善緣,何必眼睜睜放過?”
陳老爺贊:“你我多年不曾上京,可將來二郎的前途,還在京中。”他沉思時,果斷拍板,“就這麼定了。”
黃夫人:“老太太那里……”
“我去說。”陳老爺十分爽快,“關系到二郎的前途,母親必不會駁。”
黃夫人應下,道:“那我好好勸勸丹娘。”
“素來孝順,豈有不應之理?”陳老爺渾然不曾放心上。
既然說定,他顧不得休息,趕去萱草堂請安。程丹若正服侍陳老太太吃藥,他朝笑了一笑,夸贊道:“丹娘有心了。”
“表叔安。”
“我和老太太說幾句己話,你先下去歇著吧。”陳老爺溫言道。
“是。”
待走遠,陳老爺才將事原委告知母親,又請罪:“兒子不孝,丹娘本該照顧母親,我也舍不得,但……”
他言又止。
陳老太太閉目養神,半晌才說:“你這是已經決定好了,通知我一聲?我統共就這麼個知心人,你們也容不下嗎?”
“母親言重了,兒子斷不敢如此。”陳老爺忙道,“只是想將丹娘送出去一年半載的,正好也能為孝哥兒尋一門好親。待那邊事了,便依母親的意思,屆時,孝順您的日子有的是呢。”
陳老太太出一淡淡的笑意:“你媳婦肯了?”
“斷沒有違逆母親的意思,只是怕未親先納妾,不好說人家。”陳老爺居中調和,“丹娘的事,必定依母親的意思。”
陳老太太得了準話,終于滿意:“也罷,難得丹娘有這緣法,不過……”沉片時,一針見地問,“倘若有些是非,又當如何?”
陳老爺也不是沒想過,輕輕嘆息:“這就要看的造化了。”他勸,“母親,孝哥兒已經中了秀才,明年,我就想他下場試試。”
陳老太太能養出一個進士兒子,自然不傻,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略微頷首:“那就這樣吧。”
陳老爺與母親換一個眼神,達共識。
而這一切,程丹若直到兩日后,才從黃夫人口中聽說。
“晏家要請我為他們太太調理子?”十分吃驚,完全不著頭腦。
說來,這是件好事。一個多月來,時常思考該如何提出自立門戶,卻遲遲尋不著合適的契機。現在有機會離開陳家,另謀生路,正中下懷。
不過不能就這麼答應,趕推辭:“我懂什麼,不過學些皮,如何能擔起重任呢。”
“顧太太與我說了,醫難尋,最好識文斷字又無家累,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何必妄自菲薄。”事已定,黃夫人怕出幺蛾子,不吝贊。
程丹若依舊搖頭,道:“老太太邊離不得人。”
“老太太的病左不過靜養,別說還有丫頭們日夜侍奉,娘、婉娘也大了,該學著怎麼盡孝。”黃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若不放心,教教們就是。”
程丹若微微一怔。
以為黃夫人不過客氣,心肯定希拒絕,沒想到全然相反。
陳家希去晏家?為什麼?
“這……”貨真價實地出為難,“我從未正經與人瞧過病,怕是不好。”
黃夫人寬:“想來不是什麼急癥難癥,否則什麼醫請不到?怕是人家的小病小痛,找人調理罷了。”
程丹若低聲說:“我怕做不好,反倒辜負顧太太的意。”
黃夫人說:“怕什麼,哪個大夫敢說自己什麼病都治得好?不過一試。也好你知道,你表叔翻年便該回京述職,屆時便接你回來。”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不容程丹若拒絕。
真可笑,明明心心念念想離開陳家,可當他們迫不及待地想送離開,仍然令覺到一意。
“我明白表嬸的意思了。”垂下眼瞼,“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都知道,也同意了。”黃夫人拍拍的手,“我會紫蘇和鄧媽媽陪你去。”
程丹若推卻:“鄧媽媽是表嬸邊得用之人,如何能舍給我,再說去別人家,沒有再帶丫頭的道理。”
頓頓,轉而問:“不知晏家是何許人家,晏太太病癥如何?”
黃夫人說:“是海寧晏家的一支,其祖父是祖的老師,子真先生自己則是有名的大儒。他的夫人隨長子居住在京城。”
程丹若怔了怔,想起天心寺的那位“晏老先生”,不由問:“他們是顧太太的親戚?”
“子真先生有位弟子,是顧太太的外甥,出自靖海侯府。”黃夫人寬道,“你放心,不會你去不三不四的人家,對你有好呢。”
姓晏,又和顧太太沾親帶故,那應該是天心寺的師生二人沒錯了。
程丹若略略安心,雖仍有疑,口風卻松:“我……”艱難地說,“容我再伺候老太太幾日。”
“你的孝心,老太太也是知道的。”黃夫人不敢太,道,“這樣,等過了立秋再啟程,如何?”
程丹若沉默一刻,微微點頭:“我聽表嬸的。”
*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程丹若依舊仔細服侍陳老太太,不半點喜。
五、六日后,陳老太太才主道:“到了晏家,仔細做事,莫要輕狂。”
程丹若道:“我舍不得老太太。”
“傻孩子。”陳老太太微微一笑,“別人可沒這福氣。”
“能留在老太太邊,才是福氣呢。”也微笑。
陳老太太更是開懷,暗示道:“來年咱們也回了京城,自會接你回來。”
程丹若:“有您這句話,我才安心。”
“好孩子,你放心,只要我還著氣兒,自會安排你的前程。”陳老太太第一次明確暗示婚事,“有我老婆子在,虧待不了你。”
程丹若放下藥盞,依偎在老人邊,好似雛鳥眷林。可心里清楚,面上笑得再真切,膛卻是冷冰冰的,一點暖意也無。
展眼,六月過去,七月到了。
按節氣算,此時已是立秋,但秋老虎仍在,江南一帶仍然炎熱得很。
這幾日,陳娘和陳婉娘每日早早來萱草堂請安,接替程丹若伺候的活計,喂老太太吃藥喝茶,替抹臉。
程丹若抱著付病人的心態,詳細地告訴們,中風病人要注意什麼。
兩個孩也學得認真,每日流替祖母熬藥,家中上下皆稱孝順。
程丹若因此得了些許空閑,見針理一些私事。
來白芷的媽媽,告訴:“我要去京城,陳家不久也將上京,怕是不會再回松江府了。”
白媽媽大吃一驚:“姑娘要去何?”
程丹若三言兩語說明原委,不等老仆委屈,直接托出計劃:“我打算將白芷放出去,也不小了,你們替尋一門親事,今后好好過日子吧。”
白芷更驚訝,口便道:“我不走,我伺候姑娘。”
“你們從大同一路送我到陳家,又跟來松江。可以說,如果沒有你們一家,我早就死了。”程丹若輕輕一嘆,懇切道,“如今我寄人籬下,前途難測,白芷跟著我,只會耽誤終。”
白媽媽卻是忠仆,規規矩矩說:“姑娘玩笑了,伺候主子才是正經事,算什麼耽誤?”
“我已經決定了。”程丹若不容置喙,“待放良,你們好好說一門親事,江南富庶,過日子不難。”
白芷跪下,聲音已有哽咽,懇求道:“姑娘不要趕我走,我舍不得姑娘。”
程丹若卻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不日我就回稟夫人,放歸家,你們過幾日來接吧。”
白媽媽猶豫了下,也著實想念兒,便提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既然陳家不久要上京,屆時,我們家一同去就是,總不能留姑娘獨自在京城,連個使喚的人也沒有。”
白芷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姑娘,你邊不能沒有一個自己人啊。”
們說得在理。
程丹若沉默片時,微微一笑:“那這樣,你們先留在江南,等我安頓下來,有了前程,再傳信于你們,你們再來尋我,如何?”
白芷破涕為笑:“是,以后我還服侍姑娘,姑娘不要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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