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是如此險惡的地方，可林葉遇到的都是如此善良的人，當然高恭那幾人除外。

　嚴洗牛還不知道瞎子已經把話都和林葉說了，所以還一直都在演戲。

　喝了兩碗酒之后，嚴洗牛就看向林葉說道：“師父還得認真的跟你道個歉，錯打了你是師父不對。”

　林葉有些心疼他這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師父，師父這個人其實也不錯，不是嗎？

　除了......魯，野蠻，不講理，甚至還市儈，以及猥瑣和不要臉。

　他明明暗中幫了林葉，可為了照顧這年的自尊心，還要向林葉認錯。

　“可是啊。”

　嚴洗牛道：“師父錯了歸師父錯了，你也要記住，外邊的事外邊的人，都沒有那麼簡單。”

　“師父不是不讓你行俠仗義，學武之人，強壯，練了一本事，拳腳有力，該行俠還是要行俠，該仗義還是要仗義。”

　嚴洗牛認真道：“但做事之前要深思慮，師父講不出什麼大道理，師父曾經聽過一句話，現在轉贈給你。”

　“英雄和莽夫，只在一念之差。”

　他說出這句話后，一臉的你看，師父講大道理的樣子是不是也很牛皮？

　瘸子卻哼了一聲：“又他媽的剽。”

　嚴洗牛：“學來的東西再教給下一代，怎麼能做剽呢？這就是圣人說的傳承。”

　瘸子看向林葉道：“這位俠，你師父剛才的話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是聽人說的。”

　瞎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聽我說的。”

　嚴洗牛：“你他媽的還不是聽劉校尉說的。”

　瞎子表一變，瘸子的眼神一凜。

　嚴洗牛卻因為喝了酒而沒有反應過來，還要再說什麼，瘸子把半截他里了。

　瘸子哼了一聲：“先塞你的。”

　林葉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可劉校尉這三個字，卻像是針一樣刺痛了他的心。

　婆婆有四個兒子，老大劉值禮，正四品將軍，無懼營主將，一千二百多頂天立地的漢子視他為父兄，也視他為偶像，劉將軍手指所向，無懼營劈風破浪。

　二兒子劉存義，無懼營校尉，無懼營分為四個標，一標三百余人，四名校尉只有他一人姓劉，所以嚴洗牛說的劉校尉，只能是他。

　三子劉當廉不會武功，卻學了一醫，被人稱為奪命郎中，是和閻王奪命的人，在無懼營中備尊敬。

　四子劉恨恥，戰沒的時候才過二十歲，為同袍斷后力竭而死，四兄弟中他最聰明，也最有天賦，若他還活著，現在應也已是將軍了吧。

　婆婆的四個兒子，在那一戰中全都死了。

　瘸子笑著繞開話題：“死豬，你這寶貝徒弟人不錯，你以后多教些正經本事，帶著他見我們這樣的人，學不好。”

　嚴洗牛一臉得意：“我這些弟子，哪個又是孬種了？忘了告訴你們，陳微微被天水崖的神看中了，帶回去親自指點，以后老子我再見了他，也得規規矩矩彎腰行禮，一聲神大人。”

　瞎子側頭，用他那黑的眼窩看著嚴洗牛。

　他問：“死豬，這事你沒仔細問問？”

　嚴洗牛道：“有什麼能問的，天水崖的人會跟我解釋？人家看中了，也就直接帶走了，哪里會在意我們這樣的人想什麼。”

　瞎子搖頭道：“天水崖的人，不會隨隨便便收徒。”

　嚴洗牛：“你當老子不知道？可人家看中了......總捕大人都不上話。”

　林葉聽瞎子的語氣，似乎對天水崖上宮的人格外不喜歡。

　百年前，上神宮得臻天圣喻，指定謝上思為天選之人，結束了諸侯爭霸，謝上思隨即創建大玉帝國。

　百年來，幾代大玉皇帝登基大典，皆由上神宮主持，賜圣水，傳寶璽，黑袍加禮，方為正統。

　上神宮弟子，歷來以行俠為己任，江湖中不平事，神宮出面，便無不平。

　有人說這世上原本是個大混沌，黑暗無邊，是一束照亮了天地，撕裂了黑暗，上神宮就是這束。

　所以瞎子語氣中的不喜，似乎有些沒道理，不人會暗中罵朝廷，卻無人罵神宮。

　大玉帝國數以億計的百姓，誰家的孩子若是被神宮收留，那就是無上榮耀。

　林葉剛才還想著，晚上回去后，把這事告訴老陳，老陳知道了必會開心的不得了。

　“罷了。”

　瞎子搖頭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端起酒杯：“喝酒吧。”

　林葉坐在旁邊為他們三個倒酒，這三個家伙都是酒瘋子，喝起酒來比喝水還快。

　那五斤一壇的酒他們一人一壇，沒多久便喝完了，嚴洗牛此時已經臉紅脖子，坐在那都搖搖晃晃，而那兩個看起來似乎沒多大變化。

　“你師父喝多了，帶他回去吧。”

　瘸子看向林葉擺了擺手：“等他酒醒了告訴他，以后再來喝酒，別帶著你們這些小輩，我們喝著不痛快。”

　林葉俯行禮，然后把嚴洗牛扶起來往外走。

　“走？”

　嚴洗牛說話舌頭都大了，一把甩開林葉的胳膊。

　“還沒敬酒，我如何能走？”

　嚴洗牛抓起桌子上的酒碗：“每次都敬，這次你們也不能甩開我，哪怕我就是個燒火做飯的臭廢。”

　說完后把酒潑灑在地上：“敬同袍！”

　瘸子和瞎子明顯有些不對勁，似乎是不愿意當著林葉的面多說些什麼，可他們兩個還是各自端起酒杯，鄭重的把酒潑灑在地上，就仿佛這是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儀式，無論如何都要完。

　“晚輩告辭。”

　林葉扶著嚴洗牛往外走，嚴洗牛里嘟嘟囔囔的，說的都是當年戰場上的事。

　林葉默默的聽著，默默的走路。

　何須什麼能讓人說實話的藥啊，只是這五斤新酒，就讓嚴洗牛繃不住話匣子。

　“他們倆比我心里苦，無懼營那麼多人死了，他倆因為在死戰之前了傷，被送到后邊醫治，反而還落了一條命......”

　嚴洗牛一邊走一邊說，嗓音里都是心疼。

　“一千多條響當當的漢子，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軍中虎豹，就那麼都死了......”

　“我只是個燒火做飯的臭廢，可偏偏是我撿到了他們倆，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值得吹牛皮的事。”

　“可那倆老狗不讓我說，不讓我告訴任何人，他倆說......都死了，他倆也該死，不如就當個死人，不提過去。”

　林葉還是沒說什麼，只是聽著嚴洗牛的醉話。

　“小葉子，你們的日子多好啊......該珍惜，以后要是打仗，你可得躲遠點......”

　林葉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那兩個怪人，卻發現那兩個人站在門口也在看著他似的。

　瞎子的眼窩里是個空，瘸子那張臉上的表，比瞎子的眼窩還要空。

　林葉走遠，那兩個人卻扶著門框依然站在那。

　瘸子說：“那個小家伙，眼神不大對勁。”

　瞎子回答：“我知道。”

　瘸子哼了一聲：“你是個瞎子，你知道個屁。”

　瞎子道：“我是個瞎子，可我就是知道，他聽到劉校尉那三個字的時候，是不是握了拳頭？”

　瘸子：“我沒看到，可我看到他低了頭，眼神里的東西不愿意外。”

　瞎子：“你沒看到我聽到了，他聽到了他攥拳頭時候的聲音，連關節都在響。”

　瘸子側頭看向瞎子問：“你說，該來的是不是還是要來？”

　瞎子沉默很久后回答：“當年我們能活下來是因為心狠手辣，現在你還能嗎？”

　瘸子也沉默了很久，然后點了點頭：“應該還能，再聞聞腥氣，心就狠的起來。”

　瞎子長長吐出一口氣：“希這個孩子和當年的事無關，我還喜歡他的。”

　瘸子道：“我不喜歡，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歡，可是......也說不上討厭。”

　兩個人直到林葉扶著嚴洗牛消失在街口，他們才回到屋子里。

　瘸子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酒菜：“用我幫你嗎？”

　瞎子搖頭：“你去辦你的事吧，你不是說你還心狠手辣的起來嗎？”

　瘸子嗯了一聲：“那你自己收拾。”

　他抓了拐兒出門，走的很慢，但沒有一搖晃，五斤新酒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瞎子坐在那沉默著，良久之后手索出去，在桌子上握住了酒杯。

　可酒杯已經空了。

　啪的一聲，酒杯在他手里被碎，鋒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往下流。

　瞎子抬起手放在鼻子前邊深深吸了口氣，那腥味鉆進去，直達腦海。

　瞎子像是吸了一口煙似的，表有些迷醉，也有些貪婪。

　那新鮮的氣味，讓他一下子就回到了過去，曾經這樣的腥味每天都能聞到。

　遠大街上，嚴洗牛被林葉攙著走，人是那麼重，重量都在林葉肩膀上，所以林葉走的越來越吃力。

　“小葉子。”

　“師父。”

　“你為什麼要來我的武館呢？”

　“想習武。”

　“想習武做什麼？”

　“出人頭地。”

　林葉回答這些話的時候著氣，他就算力遠超尋常的同齡人，可嚴洗牛實在是太重了。

　“出人頭地啊......以你的資質，這城中諸多武館，還有不宗門，你都可去得，為何偏偏是我家里？”

　說到這，嚴洗牛像是踉蹌了一下，重量全都在林葉一側肩膀，林葉子也跟著踉蹌了一下。

　啪的一聲。

　嚴洗牛一只手掐住了林葉的脖子。

　“你為何要找老兵？”

　他著林葉的耳朵問，那酒氣噴涌出來，還帶著些腥味，有點像。

　......

　......

　【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