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央宮後,聖元帝將懷裏的兩張紙掏出來,攤開在桌上。因折疊的時間太久,印痕很難去除,令上麵的羅剎惡鬼和笑麵菩薩有些扭曲變形。他用手掌了,又了,終是無法恢複原狀,神不由鬱鬱。
白福端著托盤走過去,依照慣例將茶杯茶壺等擺放在陛下手可及的地方,卻聽他沉聲道,“放遠些,省得茶水溢出杯沿,打紙張。”
白福一麵告罪一麵把托盤挪遠,找了四塊鎮紙將兩幅畫分別平,有心讚幾句,卻怕馬屁拍到馬上,隻得悻悻退至一旁。略了片刻,將鎮紙移開後印痕還在,且文萃樓為賓客準備的都是下等宣紙,又薄又黃,想來保存不了多久。聖元帝看了看,終是拿起紙朝甘泉宮走去。
甘泉宮,葉蓁屏退左右,正與母親劉氏談,到趙陸離鞭打趙舒那一截,劉氏氣得破口大罵,直對方負心薄幸、虎毒食子雲雲。
葉蓁並未回應,隻皺著眉頭聆聽。當年既舍得扔下一雙兒和癡不悔的夫君,去追求滔富貴,可見是個狠心絕的,自然不會再對侯府的諸人諸事有所留。若非趙陸離還有幾分利用價值,早就與對方恩斷義絕,哪裏還會吊著他。聽趙陸離在關素的攛掇下責罰一雙兒,又將掌家權盡數付,不免慶幸自己棋高一著。連死心眼的趙陸離都能被迅速左右控,倘若讓進宮,豈不變自己的心腹大患?
不上為什麽,即便未曾謀麵,對關素卻心存極大的厭憎與忌憚,恨不能將打落塵埃,看著狼狽不堪,生不如死才好。
葉蓁厭惡趙陸離耳子,懦弱無用,卻也不會放任他為別饒臂助。想了想,正指點母親把葉繁弄進侯府,卻聽屏風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你們在什麽?”
母二人頓時魂飛外,一麵跑出去迎駕一麵反複回憶剛才都了什麽,會不會犯了忌諱。殿外的宮人全都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見陛下有意暗訪而來,竟無人敢出聲提醒。
所幸葉蓁反劉氏言語鄙,在埋怨時一般都默默旁聽,不喜應和,倒沒什麽與平日風格大為同的話。而劉氏對關素極其痛恨,來了半個時辰,也隻是滔滔不絕地數落的種種惡行,並未暴兒和葉家的私。
數落關氏那些話讓陛下聽去完全無傷大雅,反而不著痕跡地上了一次眼藥。想來,日後在陛下心裏,鎮北侯夫人便是個自私狠毒,待繼子繼的形象。而陛下此人極其固執,倘若先為主地厭憎一個人,旁人什麽都不會更改,反之亦然。
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這子十分容易討好,卻也十分容易失控。他寵你的時候會百依百順、有求必應,他若厭了你,那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葉蓁反複回憶與母親的談話,確定沒有失格之,且還歪打正著,這才放下心來。劉氏能把兒調·教婕妤娘娘,腦子自然也轉得很快,待到跪下請安時,慘白的臉已恢複如常。
葉蓁早前與劉氏過,即便離開了鎮北侯府,也不能擺出翻臉不認饒姿態,恰恰相反,更要在不經意間流出心的痛苦和不舍,才能博得陛下的憐惜;才能讓他明白,是個重重義,為生活所迫的弱子,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庇護。
也因此,哪怕葉蓁對一雙兒和前夫並無多,平時總也表現出“念念不忘”的模樣。但“念念不忘”和“不得不忘”之間卻得有一個完的過度,否則長日久,難免陛下灰心,最後反倒弄巧拙。
故此,劉氏並不忌諱在聖元帝麵前提起外孫和外孫,行禮過後抹著淚道,“陛下有所不知,那關氏與傳中本不像,一去就攛掇侯爺毒打舒一頓,現如今將他關在家裏,連門都不讓出。還有我那可憐的外孫,本該四際應酬,也好各家長輩們相看相看,免得將來婚事艱難,而侯府主母更該主為舉辦茶會、花會,開拓人脈,哪料關氏卻反其道而行,連連替熙兒拒了很多帖子,且嚴與世家貴來往,隻讓跟前跟後地伺候。陛下您,世上哪有這樣的母親?是想把舒養廢,又誤了熙兒終啊!”
到此,劉氏已哽咽難言。
葉蓁“沒敢”當著陛下的麵兒哭,眼眶卻盈滿落不落的淚水,比痛哭更為惹人憐惜。
聖元帝將兩幅畫平鋪在桌麵上,緩緩用手掌挲平,剛毅俊的臉龐不顯喜怒。待劉氏完,他淡淡開口,“前些日子有人來報,王世子被人打破腦袋差點送命。朕當時忙於政務並未細查,隻著太醫令前去診治。”
劉氏漸漸止了哭聲,忐忑不安地朝兒看去。葉蓁心道不妙,卻不敢接話,隻勉強扯了扯角。
聖元帝連眼瞼都未抬,依然盯著桌上的畫作,繼續道,“你們猜那行兇之人是誰?”
劉氏抖著手淚,莫假裝哽咽,就連呼吸都屏住了。葉蓁不敢不答,聲道,“莫非是舒?”
聖元帝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是他。即便王與晉王因謀逆而被圈,但他們的爵位還在,份還在,脈還在,他們是朕的兄弟,是皇室一員。謀害皇族者當斬,更進一步還可株連九族,這是你們漢人自古以來製定的律法。”
“舒他,他竟鑄下如此大錯!”葉蓁俯下·,額頭抵住手背哀告,“求皇上恕罪,求皇上開恩。倘若皇上要罰,便罰臣妾吧,是臣妾虧欠了他。倘若他自有母親在邊教導……”
聖元帝聽提起往事,不免心生愧疚,擺手打斷,“起來吧,鎮北侯打他一頓,這事便就此揭過。聽趙舒十分頑劣,不好好拘在家中調·教,難免日後再生禍端。朕能容他一次,可不會容第二次。至於關氏嚴趙純熙與世家貴來往……”他思忖片刻,忽然笑了,“難道手裏有一本《世家錄》?”
在滅四國,統一中原之前,此曾是世家的下,連皇族宗親都比不上世家子弟來得尊貴。而聖元帝唯我獨尊慣了,自是不喜有人在頭上,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鏟除世家,必要了解何為世家。
那些遠離皇權的書香世家,他打算拉攏利用,而盤錯節、勢力龐大的宦世家,早晚有一會為他的踏腳石,刀下鬼。偏趙陸離看不他的心思,總以自己水趙氏的脈為榮,談的多了,聖元帝就記下了,登基後有人獻上一本《世家錄》,他翻到趙姓世家那一頁,不免莞爾,卻因關係已經疏遠,並未破。
葉蓁見陛下笑得古怪,想追問原因卻又不敢開口,正躊躇間,就聽他吩咐道,“將《世家錄》拿來。”
這話顯然是對白福的,對方領命後迅速指派一名腳程快的黃門去未央宮取書,片刻功夫,《世家錄》就已翻開在桌麵上,趙氏逃奴,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葉蓁臊得臉頰通紅,半晌無語,劉氏卻驚起來,“趙家騙婚!當年要不是他自己是水趙氏嫡支……”意識到下麵的話很不妥當,立刻閉。
聖元帝哪能不知道葉家人是什麽德校商人逐利,倘若趙陸離沒有過人之,葉家絕不會把如花似玉的兒嫁給當時還在軍中打拚的參將。不過這些前塵往事與他無關,大可不必理會,隻為關素澄清誤會便是。
他很不喜歡劉氏那些貶損的話,高潔者被卑鄙者所汙,其其景總令人心生惱怒。
葉家母訥訥難言,窘萬分,他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徐徐翻著《世家錄》,歎道,“原來這本書的編撰者也是的曾曾曾曾曾外祖父,難怪……”似想到什麽,他低低笑開了,心瞬間明朗起來。
“陛下,臣婦失言……”劉氏被喜怒不定的聖元帝弄得頭皮發麻,跪下正請罪,卻又被他打斷,“你見識淺薄,日後須謹言慎行才好。關氏端莊淑睿,敬慎居心,率禮不越,深得帝師傳承,亦是宗婦之表率,更為朕親自冊封的一品命婦。你詆毀便是詆毀帝師,詆毀朕。”
罪名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扣,劉氏已無力承擔,萎頓在地,連連哀告求饒才被陛下遣退,臨走時如蒙大赦。
葉蓁也跟著請罪,心裏卻極度不平。皇上如此維護關氏,還不是看在關家父子的份上?倘若關家不倒,要想將關素踩泥裏還真有些難。想了想,終是按下越來越深的忌憚。
聖元帝為那“好為人師”的子正了名,出了氣,心又爽利三分,這才指著早已被他平的兩張畫稿,問道,“你繡技,可否將它們繡桌屏?”
葉蓁連忙應承,“自然。陛下從哪兒得來這兩幅畫?寥寥幾筆卻極為傳神,可見作畫者功力深厚。”
聖元帝笑而不答,將畫稿給葉蓁,命莫要弄皺弄破,八日後來取,這便走了,行至殿門口,似想起什麽又道,“劉氏畢竟是商賈出,言行鄙,若你無事可多看些書,將召宮中閑話,免得擾風氣。”
前日裏讓我多多召母親宮的人是誰?陛下,您的一言九鼎呢?但這些詰問,葉蓁卻不敢出口,隻得扯著角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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