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娃也很厲害,不慌不忙地答道:「你不是說旁邊嗎?這笨拙舌的人的旁邊,只有我!」
「這一說,你真是狀元夫人了!」故意看一看四周,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你們大家看清了,這位就是狀元夫人!」
這一下,就是很有涵養的阿娃,也忍不住怒,雖然仍舊掛著微笑,但臉很不好看。鄭徽十分不安,深怕一發作會把局面搞得很僵,便很快地給了阿蠻一個求援的眼。
「!」阿蠻說了公道話:「昨天是鄭郎和我不好,得罪了你,不過你不該向阿娃報復。好姊妹,說說笑話怕什麼,真的就沒有意思了。來,拉拉手!」
這就看出三曲中人的資格、教養來了,還有些悻悻然;阿娃卻是笑盈盈地出手來,說道:「怪不得大家都你小,真是又小又,來吧!」一把拉住,「別撒了!」
臉上訕訕地,表很不自然,阿娃和阿蠻也不多說話;鄭徽覺得不是味道,便站起來,說要去找韋慶度和素娘。
「你坐著吧!」阿蠻介面說:「韋十五郎親自去接素娘了,有一會才能來呢!」
「我看看去。」
他仍舊攜著小珠的手,出了退思堂,迤邐往夕佳廊去看燈。走到一半,迎面遇見朱贊,彼此立住腳寒暄。
「今天的策問,對得很得意吧?」朱贊問。
「怎談得到得意?敷衍篇而已。」他也問:「朱兄呢?」
「我今天沒有闈。這麼多貴客,不敢怠慢;得要自己到看看,才能放心。」
「朱兄慷慨好客,替我們安排這麼好的一個觀的機會,真是謝不盡。」
「我好熱鬧,大家借個名目玩玩。只盼明年禮闈一榜,儘是小弟的座上客;那麼,縱使我自己落第,也足以自豪了!」說完,欣然微笑。
鄭徽暗想,朱贊的雄心不小,竟想一網打盡,造「通榜」,這也未免太狂妄了——「至還有個滎鄭徽,獨來獨往,不是你所能羅致的!」他在心裡說。
「鄭兄!」朱贊神鄭重地小聲問說:「我托韋十五郎道仰慕之意,想來已經轉達?」
「是的,是的!」鄭徽沒有防到他有此一問,當著面倒不便公然拒絕「棚」,便虛晃一招說:「草茅下士,一時還不敢高攀,等過了這場私試,再來請教吧!」
「是,是!」朱贊一疊連聲地答應,「等我把這場私試辦完了,再奉邀鄭兄,好好敘一敘。老實說吧,」他湊近了,低聲又說,「足下非池中,那是我早已看準了的,但現在我還不敢委屈鄭兄,等明天發榜以後,足下的價就不同了,那時我們再談合作,更容易人的視聽。這是我敬鄭兄的一點私意,希你擺在心裡,連韋十五郎面前,也不必談起。」
「多承開,謝謝!」鄭徽直覺地答說。
朱贊走了,他的親切、鄭重而又略帶詭的神,還深深印在鄭徽的腦中。他的思路極快,把朱贊所說的話,重新回想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朱贊有意要把他捧起來,造很大的聲名,然後,希他能在盛難卻的邀請下「棚」。而朱贊之所以有這番「盛」,是想利用他的才名來增加號召力,可以予人以這樣一種印象:朱贊那一棚的人才是不錯的。
這是彼此利用,互得實惠的辦法。在別人也許求之不得,而在鄭徽卻似乎有種被侮辱的覺。他想:這一次私試的結果,可能是朱贊在那裡縱,名次高不一定表示考得好。這樣說來,完全失去了觀、考驗的意義。想到這裡,鄭徽有些意興闌珊了。
「一郎,一郎!」正當他轉準備回退思堂時,秦赤兒氣吁吁地迎上來他。
鄭徽一看他的神態,心裡一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定一定神說:「你先緩一緩氣,有話慢慢說!」
「十五郎中箭!」秦赤兒答說。鄭徽大驚,「傷勢如何?」他問。
「醫生正在看。傷在肩上。」
「人呢?回府了?」
「是。」
「我此刻就去看他。」鄭徽說:「你楊淮替我備馬。」
鄭徽心知韋慶度所中的一箭,不是偶然的事,這一箭以後還潛藏著極大的危機,但只能當面跟韋慶度談,所以他找到阿娃,只輕描淡寫地說韋慶度無意間了誤傷,他需要去看一看,仍舊留在這裡,參加宴會。
「你還回來不?」
「不一定。」
「既然這樣,我何必還留在這裡?我們一起去看十五郎。」
「不!」鄭徽想了一會兒,找出兩個希不走的理由:「第一,朱贊很尊敬我,都走了不好意思,你得在這裡敷衍一會兒;第二,昨天第一場試,今晚上發榜,你不想等著看榜?」
「你的話也對,我等看了榜就回去——如果你不回來的話。」
「我大概不會再來了。我把賈興留下,照料你們。」
接著,鄭徽又找到朱贊,說明這個意外事件,朱贊也十分關切,要派人去探視;鄭徽不願張揚開來,極力表示,沒有什麼要,不必費事,朱贊方始作罷,但仍殷切地托他代為致意。
於是,鄭徽由秦赤兒和楊淮前導,三騎馬出了延康坊往東疾馳。時已暮,開始宵,金吾衛一路攔馬盤詰——一則,赴試的舉子,份貴重,多有特權;二則,河東節度使府第私試,夜宴,早巳由朱贊託人關照過,所以一路通行,並無留難,但盤問應對,也費了不時間。
到了韋家,秦赤兒直接把鄭徽領韋慶度的書齋,剛到門口,就聽見朗朗高的聲音,掀開簾子一看,裡面生著兩個大炭盆,韋慶度袒著左坐在胡床上,肩裹著白布,微有殷紅的跡滲出。兩個年可十五六的侍兒,在炭盆上炙、溫酒,韋慶度右手倒執著一柄拂塵,一面喝酒,一面擊節詩,高興得很!
「你怎麼來了?」韋慶度詫異地問說。
「原來你在家福,倒把我嚇一大跳!」鄭徽笑著答說。
韋慶度看一看秦赤兒,罵道:「一定是你大驚小怪,多事!」
「祝三,這你就不對了!」鄭徽說:「出了意外,他當然要來通知我,你責備他沒有道理。」
「好了,不管有沒有道理,既來之則安之。」韋慶度轉臉對秦赤兒說:「你也下去,招呼跟鄭郎來的人,一起去喝酒吧!」
等秦赤兒一走,鄭徽收斂了笑容,低聲說道:「祝三,你虧得沒有什麼,真的要出了事,我憾一世,百莫贖!」
「何以有這話?」韋慶度的臉也變得凝重了,「莫非你知道了什麼?」
「現在還不敢說,但其中必有蹊蹺。你先說你的,這一箭從何而來?」
「今天我出闈得早,」韋慶度說,「當時心想:你們都說我對素娘不夠,不如我親自接來赴宴。一出延康坊,看見兩個人帶著鷹犬,想是打獵回來;又走了一程,陡然發覺腦後有什麼不對,我趕回頭去看,子剛一轉,左肩就著了一箭。那兩人惶恐萬分地過來看我,說是想一隻野兔,誤傷了我,這算不了什麼,我揮手把他們遣走了,秦赤兒送我回來,找醫生拔箭敷藥,休養兩三天,就可以照常行。」
鄭徽極注意聽他講完,問道:「那是怎麼樣的兩個人?」
「誰知道?」韋慶度說:「長安三十多萬戶人家,遊手好閒的年不知多?雪后出獵,更是常事,這沒有什麼可推敲的。」
「不然!如果一箭中了你的要害,就此送命,我敢斷言,他們決不會過來看一下!」
「那也是人之常,出了命案,還不逃之夭夭?」
「祝三,你明的時候太明,糊塗的時候太糊塗!」鄭徽大聲地說,「那是一枝冷箭!我問你,你看到了野兔沒有?」
「沒有。」
「我想也不會有的。我告訴你吧,這枝箭是怎麼來的——」
於是,鄭徽把上午素娘向他警告的形,說了出來。只是把素娘準備在必要時,降屈志,委曲求全來衛護韋慶度的話,暫且保留;因為這對爭強好勝的韋慶度,是個很大的刺激,說得不是時候,容易激出誤會和變故。
「這狗娘養的李六!」韋慶度滿引一觴,怔怔地著炭火出神。
「通衢大道,公然放箭傷人,這還有王法?祝三,我主張向有司申訴,把暗中指使的真兇追出來!」
「沒有用!」韋慶度搖搖頭說:「京兆尹王,是李林甫門下走狗,你想我能得直嗎?」
「那你怎麼辦?暗箭殺人,戒備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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