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有預,這次是取得趙當世信任的最佳時機。侯大貴原先不過是不流的一個小小伍長,誰知僅短短二三月,他竟已爬到了自己的上頭,整日價吆五喝六的好不威風。千總大人倘若有事,必與其商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姓侯的已經是營中當仁不讓的二把手。
細細想罷,還是得自省。姓侯的一路來不畏風雨,屢屢請纓充當哨探、值守乃至于沖鋒陷陣,幾次死里逃生,這賣命的本事大伙兒瞧在眼里,當上把總那是名至實歸。反觀自己呢?往往貪生怕死,懶惰頹喪,與侯大貴相較,高下立判。更別提自己此前還有臨陣逃的污點。
好在千總仁厚念舊,非但不懲罰,反而擢升自己為馬軍百總。這份恩,豈是道聲謝、磕個頭可報?要知,底下還有不人都著這個位置。他楊府好歹也是個赳赳男子,再不振作報恩,豈非禽?無論為己,或是為趙當世,他都必須改頭換面。
在強烈危機意識的驅使下,楊府發了狠,甄選出馬軍哨十名名骨干,要求他們遠近散布在高杰營外,日夜不停地監視,一日十報,即便高杰解個手也得第一時間上報過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這般日夜勤查,果真有了收獲。一日,斥候來報,言稱從高杰營中溜出三騎,徑投東去,斥候暗中跟隨數里,眼見彼等進軍控制區,方才撤回。
楊府得信,大為振,一掃幾日來的疲倦,腳下生風就向趙當世稟告。目前屯駐在東面的軍乃是賀人龍與孫守法兩部,聯系到賀人龍此前就曾經與高杰互有往來,高杰在這兩天行的可能極大。
那三騎在賀人龍、孫守法那邊逗留一日,于夜間倍道趕回營地,但在中途便被久候多時的楊府等擒獲。三騎無一逃。
面對審問,那三騎將高杰與賀、孫二人約定的投誠時間以及路線等事項一五一十地托出。這也虧得趙當世以李自為幌子恐嚇這三人,若只是以趙當世自己的名頭,他們未必甘心輕易求饒。
這三人同時還提供了另一條重要消息:劉良佐也要投降。
這劉良佐與高杰當初一齊來投李自,如今又同降軍,還真是共始終、不離棄的好兄弟。
原本歷史中,劉良佐是在高杰投降后不久才尋機復歸軍。也許因為趙當世的橫空出世,產生了小小的蝴蝶效應。
趙當世只說闖王闖將已知高杰反水,旦夕必先清賊,后破軍,說著拔刀就要剮了三人。三人嚇得屁滾尿流,求饒不斷,直呼為高杰威利,不敢不從,若給個機會,定改過自新、將功贖罪。
趙當世聞言收刀,好言幾句,旋即令三人如常回營,且吩咐回報高杰只可提軍那邊的接洽,不可顯半分異常。那三人命懸一線,豈能不答應,點頭如搗蒜,趕應了,連道必遵闖將之命,戴罪立功,滅了叛徒高杰。
從那三人口中了解到,高杰與劉良佐此次投敵,分為兩路。高、劉二人帶領主力人馬走一路,高杰部將李棟押運營中積攢下的金銀珠寶、兵甲胄、錢糧布匹等資行另一暗路。趙當世的目標便是李棟的那一路。
李棟,軍中綽號“李訶子”,驍勇多智計,深得高杰信任,由他押送輜重,對付起來還真有些棘手。然富貴險中求,不冒風險怎能得到超乎尋常的利潤?趙當世乃膽大之人,并不因此有半分退。
又過了兩日,李自例行親自帶兵出營往四周探查,高杰的部隊便在當日深夜悄悄,他也算是心思縝,從組織部眾到率部離營,諸多事項預先都思忖過一遍,是以整個過程進行的極為蔽,若非趙當世特意派人監視,恐怕一早起來就只能看到一座空營。
趙當世得報,坐營不,只讓侯大貴、楊府整飭軍隊候命。待斥候又報高杰部已走遠,方開始部署兵馬,同時派人前往劉宗敏,通報高杰叛逃一事。
劉宗敏正摟著三四子睡得正酣,忽聞此事,大驚失,彈而起,火速傳令部下集結。他先派人去高杰營中查看,果見除了不知的雜兵外,高杰已經帶著五十余家丁人去營空,而后馬不停蹄趕到趙當世這里詢問詳。
趙當世也作迷茫狀,只道也是巡更的兵士發現,方才得知。李自不在營中,劉宗敏便全權代表決斷,當下也不遲疑,帶兵徑追。他追的,卻是高杰、劉良佐所帶主力,趙當世則帶人去追李棟。
黑夜茫茫,小道蜿蜒,李棟帶著百余人趁著月埋頭趕路。除卻三十名家丁親兵,手下尚有數十推夫推著數十輛羊角車。這些羊角車上部全用麻布遮蓋,下面則堆積著各種件以及糧秣,甚是沉重。有幾個推夫稍有遲滯,隨即便會遭一陣猛烈的鞭撻。
李棟邊喝令隊伍加快速度,邊朝后瞧去。這時已經離八隊大營甚遠,再趕一會兒路,進軍勢力圈,賀副將與孫游擊自會派兵馬接應,那時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爬滾打這麼多年,不想到頭來竟還能搖一變為軍,李棟心中可倍兒高興。他尚沉浸在對從良之后錦繡前程的幻想中,腦后卻傳來一陣尖嘯聲。
這聲音他聽到過無數次,幾乎是反地滾下馬大呼:“敵襲!”作雖快,卻也免不了肋下中了一箭。
李棟的人在飛箭之中一鍋粥,進退失據。在李棟拼命大呼下才慌慌張張點起火把查看。前番漆黑一片,中箭者雖有,但并不多,當下火一朝,登時又引來萬箭齊發,中箭者無數。
李棟揮刀砍斷腰間箭柄,立刻下令將羊角車推到一起,以車為柵圍個半圓形的防陣,同時聚集起弓手銃手,開始反擊。
“賊慫的東西,壞老子好事!”眼看就要將輜重功護送,豈料殺出這麼一遭,李棟哪能不氣急敗壞?但他也非等閑,很快便定下心,在他的組織下,原本有崩潰之虞的部下重新收攏起來,依托車陣進行抵抗。
侯大貴在暗覘得敵,心里還佩服這李棟,同時又想果不出千總所料,這姓李的的確是難啃的骨頭。當下暫停攻勢,提嗓大呼:“前面的弟兄聽著,高杰叛逃,與爾眾無干。掌盤子已分遣大軍追來,若識相的趁早解刀卸甲,以免徒勞丟了命!”
一連高呼數聲,李棟只作不聞,相反還招呼左右:“給老子狠狠打這狗慫!”他手下那些銃手依命朝著侯大貴聲音傳來的方向集轟,在這種黑暗下,鳥銃出彈道為直線的彈丸命中率較之弧線軌跡的箭矢無疑大上許多。侯大貴沒料到李棟來這麼一手,只聽兩耳邊“嗖嗖”聲不絕,急忙伏地爬開,邊一個百總卻中了一彈,滿頭是被拖到了后邊。
“他的!”戰事初起便損失了一員百總,侯大貴然大怒,這是他頭一次帶這麼多人作戰,敵明我暗還吃了虧,如此表現傳到趙當世耳里他形象焉在?盛怒之下他大喝一聲,即令部下沖鋒,“隨老子沖他娘的!”
頭一批近百人揮舞著刀斧、著槍矛呼喝著向車陣沖去。李棟不為所,嚴令部下不得妄擊。待目測對方近到十余步,方一聲令下,伴隨著“噼噼啪啪”的銃響,沖鋒著的近百人中十余人當場被打死。
剩下的趙營兵士沖到車陣前時,李棟早已換上了長槍手守在前面。他們將長槍過羊角車的空隙不斷刺出,收割著意爬車跳進陣的趙營兵士命。雙方隔著車陣膠著有頃,侯大貴這邊未能突一步,反倒損失不小。損失了五分之一的人后,第一批沖鋒的趙營兵士只能撤退。
在阻擊追兵的同時,李棟也不忘派人繼續向東求援——前進的路上并沒有阻礙,自己只要繼續堅守,等軍援軍趕到,依然可以保全這批資。
侯大貴很快組織起第二波攻勢。這次他吸取教訓,將弓箭手擺在前面,刀斧手隨其后,徐徐推進。弓箭出的箭矢繞過羊角車,不斷命中蜷伏于車后的高營兵士。
李棟不甘挨打,重新調集銃手回。他部下大多是鳥銃手,弓箭不多。威力雖大,程卻差了不。這倒不是說鳥銃不遠,只是侯大貴頗為狡猾,只讓弓手列于八九十步。在這個距離,加上趙營兵士于暗,手執鳥銃的高營兵士在對時明顯度不足。
對方的弓手不斷發著箭矢,而車陣里的銃手填裝便得花費上許久。不單是羊角車,李棟的前的地面上也滿了箭柄,他覺再這麼坐以待斃下去不是辦法,便點了一批人越出車陣搏,意驅散對面的弓箭手。
這可正中侯大貴下懷,他早在左右預備了人馬,此時高營兵士自己出殼,當即指揮夾擊上去,兩下混戰在一起。
混戰時,侯大貴的弓箭手尚可拋殺傷前陣后的敵軍,而李棟的銃手則只能干瞪眼。李棟很快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想要亡羊補牢已來不及。那些出陣的高營兵士們被對方死死纏住,本無法,若想重拾主,只能退守陣,但這麼一來,那些出陣兵士的命就白白送掉了。被套牢的李棟不愿眼睜睜看著自家親兵被圍殲,只能不斷從陣調兵力馳援,連推夫腳夫亦盡數撥上,以期在陣外就能擊垮對手。
侯大貴的人馬就如同磁鐵。不斷吸引著李棟添兵。隨著車陣的守軍不斷減,他所設的這個車陣也已形同虛設,一場防戰至今已然演變了一場完全的混戰。
侯大貴先士卒,提梃銜刀沖在前面。他人多,且個個爭先驍勇,氣勢上并不輸于高營。雙方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纏斗良久,勝負難分。
李棟心中焦急,不斷看向前路。那里依舊黑漆漆的,毫無聲響,他多麼希此時能從那里沖出一隊兵馬,幫自己解圍。
眼前的這支小軍隊好應付,但對方也說了,闖將大部隊就在路上,若不能及早和接應的軍會合,拖下去兇多吉。李棟一面觀察著戰局,一面默默祈禱援兵早一刻到來。
也許是他的誠心起到了效果,猛然間,從東面道路的黑暗中似乎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李棟以為自己神出了問題,拍拍臉仔細聽,那邊分明就是有人來了。
援軍到了!
他大喜之下正高聲呼喝鼓勵己軍,威懾敵軍,誰知當先一騎從東面黑影里躍馬而出,同時將兩顆人頭飛拋過來:“李訶子,瞧這是啥子?”
左右拾起人頭查看,隨即苦著臉說道:“不好了,援軍來不得了!”
那兩顆人頭正是屬于早前被派出求援的使者。李棟怒喝一聲,張弓便朝那人勁,口罵:“趙當世,你個婢養的,盡做這等腌臜事。老子與你無冤無仇,何苦相!”兩營相隔不遠,他認得馬上這個囂張的騎士就是趙當世。
趙當世不答,偏頭一閃,一揮手,后數十騎兵鐵蹄翻騰,徑沖過來。李棟見阻攔不住,飛上馬便走——他左右兵士此刻都已被派去混戰,護衛的親兵寥寥,無法抵擋。
原本歷史上,李棟甘為鷹犬,為清廷死隆武帝、生擒紹武帝,更一手策了****,雖最后有反正之功,卻瑜不掩瑕,過大于功。這等反復無常、兇狠毒辣之人,趙當世不打算輕易放過。他留下大部分人馬夾擊高營兵士,自率七八騎追趕李棟。
李棟伏鞍策馬狂奔,跟隨的手下逐漸稀疏,到最后只剩單人獨騎尚自逃命。他發現趙當世窮追不舍,心下苦不迭。眼見要被攆上,卻有一彪軍從斜里沖出來,直接將他撞于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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