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在破曉時抵達劍州城下。劍州州城甚大,憑高據險,界山為門,城墻最高丈六,外均青石壘砌,不風。全城共有城門六座,羅尚文不愿太過分散兵力,即領本部軍駐南門外,以吳鳴等后來會聚的各路雜兵分盯正西、西南兩門,卻是留空三門。
趙當世以侯大貴、徐琿兩部主力守南門,郝搖旗與王來興兩司分守其他幾門,自坐南門鐘鼓樓,臨高掌控全城守備。羅尚文這次出戰倉促,攻城械沒有太大準備,因而開始只在城下罵,激趙當世野戰。趙當世自不可能他引,一面在營中找幾個毒的回罵,一面安排徐琿從城上放炮。幾炮下去,準頭差了些,只在羅尚文陣前掀起好幾大塊草皮。
侯大貴了一頓捆打,皮傷未愈,行不便,臥床休養。其司下兵馬便悉數付徐琿統一指揮。
軍了幾炮,雖沒甚大礙,但因缺乏銃炮,氣勢上被了一頭。羅尚文以為兵鋒正銳,不可輕挫,見趙當世守城心堅,便開始傳令攻城。
他手下這一千五百人中有大部分是從川中各土司衛招募來的土兵,裝束奇異與一般明軍不同。他們其中甚至有不喜穿鞋,披發跣足,卻也健步如飛,上下山坡如履平地,更勝過常人。這些土兵往往出自窮山惡水之地,不務農桑,生平全賴刀頭的活謀生,是以個個聞戰則喜、兇殘異常。
徐琿憑城眺,發現軍陣中調,知道敵勢將至,激勵守南門的兵士道:“殺人放火金腰帶,弟兄們要想出人頭地,便在今日!”戰前,趙當世早便通告全軍殺敵有重賞,如今徐琿再次提及,南門上的趙營兵士心中都是一,雖有害怕張,也一下子被激蓋過。
隨著軍陣中傳來陣陣渾厚的鼓點聲,軍開始進攻。這批軍前后兩人一組,拎著簡陋的木梯竹梯,腳步竟是極快。南門上本有牛耳炮、劈山炮、子母銃等五臺,徐琿又從營中出兩臺佛郎機,一共七臺炮銃向城下番猛轟。
炮彈就重重砸在那些軍畔,土礫翻飛、砂石四濺,彈打在人上。好些人被激的土石擊傷。然而這些土司衛出的軍似作不覺,憑借著敏捷的法躲避著城上打來的彈箭,依然朝前猛沖,里還不斷發出猶如山魈般令人心悸的怪。
炮放幾,僅有兩發打中,炮管發燙,暫時無法繼續使用。徐琿早有準備,組織銃手分三組,在正面不斷阻擊軍,同時布置弓手于左右向外突出的馬面對戰場進行拋。
彈丸箭矢織一道集的火力網,軍三面敵,加之城下被趙營灑下不鐵蒺藜、木簽等,攻勢為之一滯。
羅尚文駐劍觀,見勢不妙,急忙鳴金收兵,城下軍陸續撤去,第一波攻勢宣告失敗。
軍既退,徐琿立令百人出城,分別占據城門左右兩高地,以為犄角策應——此前他看出軍圖登高據險,是以此時提前占領,為下一戰做準備。
上午進攻失利,軍傷亡不大,故并未打消羅尚文的攻城念頭。正午日頭一過,他便傳令進攻。這次,他從其余各了好些雜牌兵,令之在前,以吸引城頭火力。
徐琿并不知他底細,如常守。幾門炮銃上午用過,下午再用,只一兩發便不可再用。
前排的雜部軍在箭林彈雨中死傷慘重,傷亡率較之上午大大躍升。劍州南門下伏尸一片、流渠。箭矢彈丸的呼嘯聲、兵士的喊殺聲、垂死之人的哀嚎聲在此刻融為一,此起彼伏,再看城下,斷臂殘肢、橫飛,慘不忍睹,直讓人恍修羅場。
徐琿從軍至今,也從未打過如此慘烈之仗。此前,只要一方得勢,另一方要麼伏地乞降、要麼四奔逃,哪像現在,雙目迸、舍命相搏,當真是以命換行、不死不休。
隨著前排兵基本死絕,羅尚文終于換來了他想要的機會。他本部兵們相繼將梯子搭上城墻,銜刀舉盾,順向上爬。城上趙營兵士也不甘示弱,有用撞桿去頂梯的,有向下倒灌熱油的,還有不住往下投砸檑木滾石的,一時間,攻城戰進了最激烈的部分。
要說羅尚文的這些土兵確實手段過人。一個個在毫無防護的竹梯、木梯上晃來晃去,愣是能保持平衡,非但如此,他們還能左右閃避墜、不減進度。看著如猿猱般矯捷的軍,徐琿也是分外焦急。他已經做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差遣刀斧手、長槍手上前防。
軍登城時也并非一味挨打,他們偶爾停下,出腰間自己的飛錘、飛鐮拋上城頭反擊。徐琿親眼目睹邊一個兵士臉上被一錘狠狠砸中,腦漿迸濺倒了下去。
兵士們請徐琿向后躲避,他卻斷然拒絕,半步不退,反而拔出腰刀,振臂大呼。城上眾兵士見他如此,多有召,原先多有的頹唐之氣也一掃而空。
終于有第一個軍登城。徐琿等候多時,抄過兵士的一桿三眼銃,點火一放,只聽一聲悶響,那兵仰面墜下城去。左右見狀倍鼓舞,一時間士氣激昂,全都爭相上前。
軍在梯上臨近城頭,瞅見趙營兵士拿刀槍,好些取出飛爪,向上拋出,鉤到趙營兵士甲,力猛拉,對方腳下一空,就被拽下了城。也有些沒鉤到人的,嵌卡在城垛角落,兵便棄了梯子,順勢一,如猢猻般由繩索攀援而上。
不斷有軍自后增援,他們全都舉著圓形藤牌。這些藤牌俱以深山老藤編制,用熱油反復沸煮后再置于烈日下曝曬,圓堅韌,對于弓矢乃至銃彈有著極佳的防護,其外蒙著厚牛皮,更是杜絕了被火燒的可能。
憑借著土兵出的攀城能力與悍不畏死的作戰風格,終于有兵在城上站穩腳跟。另幾人乘此機會,一擁而上,揮舞刀槍殊死搏斗,形了個小小的防圈。
徐琿大急,眼看到旁一臺佛郎機,也不管許多,催令兵士裝彈,而后呼喝前方自家人馬閃避,點火開炮。
他冒著炸膛的危險放這一炮,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好在卻達到了預期的效果。炮彈“咻”一下撞到軍之中,登時皮飛炸,城上那幾名圈在一起的軍瞬醬。炮彈不停,直直向前,打在城垛上,炸開一個大口。而徐琿也在炮彈出腔的那一刻被劇烈后坐的炮管打在肚上,蜷朝后跌去,都吐了兩口。
他勉力支撐,被左右扶起,兀自高聲勵戰。其余兵見他這般玩命,不心下戚戚,驚惶間已有退意。
正值此時,南城門忽然開。兵的注意力全都在城頭,不及回顧,便見百騎突出,立時將城下兵攪。城外兩側駐守高地的趙營兵士見狀,亦沖下巖坡,夾擊軍。
這馬軍,便是楊府部。趙當世居于鐘鼓樓上,對南城戰事一目了然,自知如不出奇兵,勝負難料,便傳令突襲。
凡兵道,以正合,以奇勝。趙營騎兵出其不意,收效立竿見影。城下軍顧此失彼,腹背敵,很快就陷了苦戰。
羅尚文在戰事吃時已將銳大部分派上攻城,如今僅有三百余人防守本陣。眼見功虧一簣,不由扼腕嘆息。早知這賊渠用兵敢如此行險,就應該留些人馬作為預備隊,并派人分取左右高地。那樣,這支馬軍也是自己囊中。
后悔歸后悔,他卻不再消磨下去。雙方局勢已經逆轉,不說那些雜牌兵,自己本部人馬也拋下說百尸,銳氣已折,奪城無,是以他再度鳴金,城下那些兵且戰且退,又留下十幾條命后方才出來。
一場戰,至此告一段落。
不說羅尚文收攏各門兵馬,退去青林口駐扎。劍州城,趙營點計傷亡,前、左兩司合計,竟又傷亡百余,這支軍戰力由此可見一斑。
羅尚文攻城時,劍州城又起了,意呼應外援,外夾擊。郝搖旗不斷帶人搜殺鎮,加之軍敗退,城池才又安定下來。
軍雖暫去,但日后定將以更大兵勢與甚于今日的準備復攻劍州。趙當世已經見識過了對方手段,便打算趁著夜開東門退卻。
撤退次序,以后司為先,前、左二司居中,最后郝搖旗帶著右司斷后。楊府領馬軍來回策應。趙當世自居右司,一并指揮撤退。
城鄉紳覺察到趙營人馬撤退,快馬加鞭前往青林口請羅尚文追剿賊人。羅尚文本對劍州高墻深壑頭痛不已,聽聞趙營主撤去,大喜過,也不顧白日勞累,點起本部人馬,拼死追趕。
軍于蒼溪縣境追上趙營,趙當世已有防備,據險死戰。郝搖旗的右司白天沒怎麼接仗,神極佳。反觀羅尚文,部眾鏖戰一日,夜間不得休息更兼來回趕路,實已疲憊。兩下戰,難分勝負。
鏖戰半夜,羅尚文見無機可乘,首先向蒼溪縣城退卻。楊府佯追一陣,確定對方無復來之意方歸。及至天明,趙營撤到蒼溪西北大獲山沿麓,已是人困馬乏,只能擇地休整。
趙當世分遣郝搖旗、楊府護衛警戒,又去看了看徐琿傷勢,知無大礙后尋到一棵大松樹,坐倚著休息。但不知是白日戰事太過激烈了刺激還是怎麼,只要一閉眼,他的眼前就不斷浮現出兵戈相、城頭戰的場面,同時耳邊也會響起拼殺吶喊聲。閉目養神一會兒,只覺更加心煩意,索起,招呼左右三個兵士護衛,乘馬往附近轉轉散心。
兜轉之下,卻發現此山還有些名堂。借著月,林如蓋的山峰猶如披了雪貂皮,一片銀白。林木之間溪流跌宕,淙淙水聲在一片寂滅的山坡上清晰可聞。偶有夜梟振翅而過,更為此山添了幾分詭譎。
趙當世越走越出神,牽馬漫步于山間小道,遠離紛囂,心境為之沉靜,原本躁不安的心緒也逐漸平復下來。
三個兵士發現遠離了部隊,連聲音也聽不見半點,有些擔心,勸道:“千總,此間黑燈瞎火的,恐有猛毒蛇出沒,還是及早回去的好。”
趙當世點點頭,此時心緒平靜了不,軍的威脅還未擺,自己這個主帥一直游離在外也不妥,當即便要調頭原路回去。豈料他才一邁步,便覺脖間一涼,腦后傳來威脅聲:“若一下,人頭落地。”
竟是遭劫了!趙當世本為賊寇,卻為這山間剪徑小賊所挾持,頓時哭笑不得。再看那三個兵士,也各自被兵抵著,不敢妄。
“好漢慢來,我等本是一家,不必刀兵相見。”趙當世把手從腰間舉到前,以示投降。
“哼,誰與你這些狗軍為伍?”背后那人重重道,把刀更向了,“瞧你四個兵甲良,還有好馬,定是附近軍,保不齊還是個大。如今自投羅網,卻要將你等解到掌盤子面前,聽從發落!”
“誤會,誤會。”趙當世急忙解釋,背后那人卻不聽他辯解,指示其他人將四人綁了。
趁他分神之際,趙當世將頭向后一擺,撞在那人門面上,同時轉一勾,將之撂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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