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宮室建筑,兼功能與安全,同時又富有儀式,往往是以一個或者多個殿臺作為核心建筑,周圍再搭配以廊閣廂舍等附屬建筑,這樣的建筑集群,便被稱為院。
自上婉兒轉述神皇口諭之后,厙狄氏心中也犯了難,心知這一差事不好理,但也不好拖延。苦思許久,才選擇了將雍王一家安排在仁智院中。
仁智院地在西隔城東北,舊年上皇駐蹕,常將一眾宮教博士安置于此,以便就近教育皇宗子,天皇也時常駕臨院中仁智殿訓問考校子課業。只是上皇賓天之后,這宮苑久乏人住,便稍微有所荒廢。
厙狄氏所以選擇此安置雍王一家,則主要是因為仁智院西鄰千步閣,千步閣又通隔城歸義門,而歸義門則是大北門玄武門的附屬門戶,共同構了宮城北部防系。
千步閣舊為隋煬帝所建,高出周遭一應院舍,自一,本來就是作為衛將士直中、警戒監視宮苑異的場所,唐以后一應因之。換言之,將雍王一家安置在仁智院,那麼他們的日常起居、一舉一都會在值守在千步閣的玄武城衛將士監視之下。
這當中許多考量,李潼自然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不過拋開這些不談,仁智院的居住環境較之他此前所在那暗悶的夾城五殿后廊舍要好得多。
這院舍南面就是在后世都極富盛名的九洲池,池上涼風徐徐吹來,夾雜著鳥語花香,目中所及也是一派苑勝景,令人神為之暢快,心也好了許多。
李潼等人到來的時候,其他相關人等已經先一步來到此。
一些簡裝宮婢忙碌的打掃著亭臺廊舍,九洲池有一道曲水明渠引院中,因為疏于打掃而有積淤,使得水流渾濁,又滋生許多蚊蟲。眼下正有宮婢們用竹鉤藤蘿勾出腐爛的枝葉淤泥,疏通渠道,并將一些香、青艾等既能化環境又能驅除蚊蟲的水草移植過來。
當李潼行過此時,那些忙碌宮婢也都用好奇并畏懼的眼神瞄著他,顯然他們也聽說了發生在這位年郡王上的妖異事。
李潼這會兒倒沒有心去向那些宮婢們破除迷信,他的心有幾分忐忑,因為畢竟馬上就要見到所謂的家人們。他頂著年李守義的皮囊,里卻已經換了另一個靈魂,該要如何與這一世的家人們相,對他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
院所見,是一塊方大的壁墻,繞過壁墻之后,李潼便看到不人正散立于庭中。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那些人的樣貌,同歸的婦人鄭金已經不乏激的大聲道:“小郎君回來了,小郎君回來啦!”
眾人視線俱被吸引過來,李潼正不乏局促的想要出一個笑容以對,已經有一個年大步行過來,年看起來與李守義年齡相仿,但型要更顯高大。
年穿著翻領的胡服,袍角起掖在腰帶,出紫羅紈、大的波斯,皂紗幞頭略斜在頂,渾上下出一不安分。
眼下他臉滿是憤怒,一邊走來一邊指著李潼大聲嚷道:“巽奴回來正巧,你可知娘娘被宮奴傷害?大兄太懦,不敢與我同往尋仇,杖我已經準備好,你又有沒有膽量隨我去杖責害我娘娘的宮奴?”
聽到年嚷聲,再結合腦海中泛起的記憶,李潼便認出眼前這一臉焦躁惱怒的年便是他這一的二哥,故太子李賢次子同時也是繼承雍王爵位的嗣子李守禮。
李潼并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李守禮,只是著躁年略有出神。
李賢下三子,除了早夭而被自己取代的子李守義之外,尚有長子李順,嗣子李守禮。這其中李順在武周革命的天授元年被酷吏鞭殺,唯嗣子李守禮熬過這一漫長且殘酷的折磨而活了下來,但也因這常年的幽生活而落下一生的傷病。
李潼所以出神,就在于眼前的這個浮躁年與他想象中忍辱負重、茍且生的印象略有不符,更沒有史書記載之后在玄宗面前泣訴因刑致疾的心有余悸,倒更像一個沒心沒肺的膏梁紈袴多一些。
李守禮哪里知道李潼眼下的想法,他行上前便要勾肩攬住弟,然而護犢心切的鄭金早一把將李潼拉到后,擺手道:“大王手腳輕慢些,小郎君大病傷,現在可是弱得很!”
“巽奴你病了?嚴不嚴重?”
李守禮聽到這話,臉上怒氣稍斂,神態也轉為關心,繞著李潼上上下下打量幾眼,轉又輕他后背說道:“得了,你速歸室養病并幫我照看娘娘,我自去尋仇!”
他也是從別被拘,剛剛被送到仁智院,見到嫡母房氏傷痛在,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不理房氏喝阻便沖出門來嚷尋仇,更不知弟李守義已經是死而復生的妖異之人。
說話間,李守禮已經昂首轉向院門行去,并從廊下掏出兩竹杖像是外間宮婢所用工,夾在腋下便要往外走,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李潼這才反應過來,剛待要開口喊停,耳邊已經響起另一個婦人頗有凄厲的尖聲:“大王還要任到幾時?你是深恐我家禍患不深,還要招災,門庭死絕才肯罷休?”
李守禮聽到這聲,軀僵了一僵,轉過來一臉的委屈與不忿。
李潼循聲去,只見廊下立著一個臉蒼白素婦人,婦人一手拍欄、一手戟指李守禮,憔悴的臉龐因憤怒而顯得有些猙獰,一副咬牙切齒、怒其不爭的樣子,底則是濃郁的憂恐。
略作思索,李潼才想起這婦人張氏同樣也是其父李賢妃子之一,稱為張良媛,正是李守禮的生母。后世載為張良娣,則是死后追贈。
被生母痛聲喝阻,李守禮頓時頹喪下來,垂首嚅嚅道:“兒哪里是、是任,只是娘娘被人害……”
張良媛喝止李守禮后,卻不聽其解釋,神忿忿掃了一眼在場眾人,視線在李潼上停留片刻后則顯得更復雜,而后抬手掩面退一間已經被打掃出來的房舍閉門不出。
李潼看一眼尷尬又委屈的李守禮,心中幽幽一嘆,這就是自己今生的兄弟,或還沒有被之后更加苦難的生活殘忍的磨去所有銳氣鋒芒,沒有意識到自己那微小的能力本不足以保護家人,仍懷赤子摯念,令人同又惋惜。
“阿兄勿燥,娘娘所以傷,全因我累,不是旁人加害。”
李潼上前拿過李守禮腋下竹杖,雖然對一個實際年齡遠比他小的年稱兄,心里是十足的別扭,但他眼下也找不到別的更好的稱呼。
李守禮聞言正待發問,院舍正居廊門下行出另一名婦人大聲招呼道:“太妃請上才人見,兩位郎君同。”
上婉兒帶著幾名史向居舍行去,李潼便也拉起明顯慢了半拍的李守禮一同上前。
院舍正居通寬大,但在行其中后,李潼還是聞到一很濃郁的藥味。他對房氏傷多有記掛,繞過屏障便往疾行。
室布置簡約,房氏早在宮婢攙扶下立起,視線游移片刻看到李守禮與李潼影之后,才很明顯的松一口氣,并有些吃力的對著上婉兒作禮狀,口中則稱道:“多謝才人義言辯白,使我母子能為太后原諒……”
上婉兒自然不敢禮,疾行兩步攙住房氏并連忙說道:“太妃言重了,雖雜塵一時有擾,但玉質終究難欺。今次云轉霽,是太后覽秋毫,垂恩施庇,妾等躬在行走,怎敢居功!”
房氏并未收起謝意,拉住上婉兒又轉頭說道:“你們三子不可閑慢,太后尊養不敢輕擾,先遙謝恩德再謝才人惠義。”
聽到這話,李潼才發現宮婢雜立的房間角落中還站立著另一個年輕人,正是年李守義記憶中的長兄李順。跟略顯浮躁的李守禮相比,李順要顯得沉靜得多,儀容氣質都乏可陳,站在那里默然無聲以至于讓人注意不到。
但在房氏吩咐之后,李順便垂首行至房間正中,站在了李守禮的左側,并向李潼投來一個滿是關切的眼神,然后拉了拉似乎仍在懵懂的李守禮角,做出一個行禮的姿態。
之后三人并行廊下,在長兄李順的引導下面向上宮方向遙做再拜大禮。原本李潼還擔心自己乏甚古人的禮節素養,但視線余看到李守禮撅著屁、磕磕絆絆的古怪姿態,心中越發覺這一個嗣雍王大概率應該是一個活寶。
返回房間之后,李順便主前一步,在李守禮之前面向上婉兒做揖手鞠躬。此前遙拜上宮,那是以臣謝君,所以要李守禮這個嗣王家長在前。可是現在再謝上婉兒,有幾分以尊謝卑的意思,因此李順在前便有些代行禮的味道。
看到李順這一點細節的拿,李潼心中不免疑竇暗生,雖然接日短,但能看得出家門給李順領導,怎麼都比李守禮靠譜一點,但為何又是李守禮繼承了其父雍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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