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隨手挖下這樣一個坑,也不是為了要將徐氏置于死地。
且不說彼此關系如何,一旦被武則天知道他家仁智院掌直居然陷謀反案中死,誰知道會勾出武則天怎樣的遐想?
所以李潼原本的打算是憑此驚走徐氏,不要讓這樣一個對他家滿懷惡意的留在仁智院繼續監視他們。不過在看到徐氏心理防線被摧毀后表現的如此不堪,心緒不免又是一。
相對于將徐氏逐走,再換一個不悉的掌直繼續來監視他家起居,很明顯不如留下一個已經被震懾住且被把持命門的徐氏。
不過,他所造的這一樁誣告很明顯不適合長久把持住對方,且不說本便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徐氏眼下雖然驚慌死,但在事后冷靜下來之后,肯定也要再作一些補救。到時候,這一把柄能夠把持對方多久可就不好說了。
稍作沉之后,李潼便又說道:“我是愿意與人為善,可是掌直卻無視我的善意,這實在讓人難堪。”
徐氏聽到這話,不免更加哭無淚,雖然一直心心念念要搞雍王一家的黑材料,可是畢竟還沒有正式發。但在直仁智院第一天,便被這位大王當眾斥罵辱并殘羹潑,到如今更是直接要誣告謀反,可沒有到毫要與人為善的意思啊!
不過眼下小命都被對方住,徐氏自然不敢申辯,只能順著話頭連連泣訴言是自己也崇慕大王,恨不能掏心掏肺。
“閑話不多講,我倒好奇掌直究竟怎樣將中珍轉移出宮,速速道來,饒你不死!”
李潼最后這一聲斷喝,更是嚇得徐氏驟然一,眼下是完全被李潼驚嚇住,毫不敢違背。而且跟謀逆大罪相比,這也只是小事,當即不敢瞞,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數講出。
李潼在聽完之后,不免大嘆世風之乖異還要超出自己的想象。原來宮人雖然在中,但也并非完全斷絕與宮外的聯系,甚至中就有專人做這樁買賣,每次收取一定費用,不用想,能做這種買賣的肯定背景深厚。
至于這個徐氏貪取珍貨,也只有一小部分送歸家中,而大頭則另有去,居然是送給了舊年在宮外的相好面首。
聽到這里,李潼才發現這個徐氏居然還是一個多之人,哪怕再回中數年,居然還忘不了老人。但接下來徐氏的解釋,卻讓他明白自己還是誤解了。
“家人在,自有職事家業,且門戶雜居,人多口雜,送歸宮財太多,反而不安全。蘇郎與我摯相知,久試不名無以家,我今日資他也是盼往后福報。即便今世難,希能憑此余財供養佛事,龍門鑿得一窟使佛陀我,來生投得善緣。”
原來婦人財貨分配還有這一層考慮,很明顯將財貨送回家中,丈夫家人又有泄的危險,而且還有子教養、家業維持的需求,不會將財貨布施沙門。
至于那個相好的,則是久試不第的落魄貢生,沒有太多人事牽涉,為了繼續能在徐氏這里得到資助,想必也不會違背的安排。
李潼原本還因為自己設下這一圈套引徐氏彀而沾沾自喜,可是在聽到徐氏講述財貨去向后,頓時覺索然無味,轉而佩服起那些沙門僧佛,這才是真正好手段啊!
徐氏這麼潑辣貪婪一個人,冒著極大的兇險在宮里摳搜一些財貨,自己舍不得用卻要供奉佛事,在龍門開鑿一個石窟供佛。且不說來生能不能收得福報,最起碼當世的錢是欺斂過來。
僧佛泥胎假慈悲,詐得世人盡破財。武周時期沙門大昌,武則天主崇之只是一方面,在后世特別是敦煌出土一些資料中也顯示,不供養人往往都是子,們或娼或伶,一生悲苦娛人,為求來生福報而今生虔誠供佛,金皮塑。
這種行為究竟愚蠢又或智慧,外人不好置喙,對于們各自而言,或許正因為這一點信仰的寄托,才能在此生的悲苦中稍得藉,不至于凄苦于前,絕于后。
徐氏這種信念,李潼無從評價。
他只是想更加穩妥的控制住對方,在聽徐氏講完之后又屢屢頻繁發問,讓對方不假思索的回答出來,確定所言不虛且已經沒有之后,他才滿意的點點頭并在徐氏面前將那張紙卷燒掉,又說道:“家門橫禍,只求安生,我是希能與世道相安無事,只求掌直此心如我。你也不要覺得我脅迫,只要日后侍奉周全,我又何苦為難你?”
徐氏這會兒涕淚途面,聞言后只是喏喏點頭,突然又聽到李潼發問道:“最近幾日,記載不我家劣端吧?取來我瞧一瞧。”
徐氏聞言后悚然一驚,抬頭又見李潼視線轉為冷厲,不敢欺騙,忙不迭將自己那小本本取出來呈于案上,又忐忑道:“妾所錄事宜,純是職責所在,并無毫刁難大王之意,且此卷一直收在私,并無示于二人。”
李潼不置可否點點頭,他討要這一份監視卷宗,一則是繼續踏破徐氏底線,二則也是想看看在外人監視中,自家什麼樣的行為可以算作罪狀記載。
翻看一遍后,李潼心中不乏慨,隨手將之投香爐引燃燒灰燼,然后又對徐氏說道:“既然職責所在,我也不強阻掌直盡責,只盼此心能持正,勿作羅織構陷。畢竟,我安則你生,我罪則你死,彼此陷,各自落傷。”
徐氏口中哪敢說出一個不字,就算李潼燒掉了構陷的那份紙卷,可是取貨的底冊還留在尚工局籍上呢,而且近來取貨頻,李潼將貨單燒掉,反倒讓無從回憶是否還有此類患而做出補救。
更不要說連自己的私都告訴了李潼,就算對方日后再遭遇不測,存心拉下水的話,是活不的。
眼下也只能寄日后小心供奉,不再怒對方,最起碼保證雍王一家就算日后遭殃也不是因為自己,以此寄永安王能夠心存仁念,不要臨死攀咬構陷。
“既然事了結,我也就不打擾掌直。云厚積,總有霽時,日后若能得囹圄,定不忘掌直今日惠我,余澤厚報,且待來年。”
李潼并沒有因為抓住了徐氏的把柄便對頤指氣使,態度較之此前反而更加和藹幾分。他好歹也是正經的大唐郡王,折辱一個底層并不足給他帶來快,如果不是這個徐氏對自家滿懷惡念,他也不會多此一舉。
只是在即將離開之前,他才又想起來一事,轉頭又吩咐道:“此前我家大兄所囑尋找失婢珠娘,希掌直能夠上心許。我兄弟雖然落難,但義不失,凡能與我同舟渡厄者,絕不背棄!”
徐氏這會兒哪敢再作推辭,連連點頭表示一定不負大王所托。老實說,事能夠這樣告一段落,于已是萬幸。說到底,也僅僅只是中尋常一而已,此前因積怨深重而所念偏激,如今想來,就算雍王一家真的遭難而萬劫不復,又能收到多好?
至于永安王所言之余澤厚報,徐氏是不敢多想。
一則出于們這些宮人對太后陛下那浸骨子里的敬畏與崇拜,故太子李賢與太后母子關系之惡劣,們都有眼所見,并不認為太后對兒子都那樣兇殘,卻會對孫子網開一面。
二則永安王這次手段凌厲的收拾了,也讓滿懷忌憚,從心里抵再與永安王有什麼接往來。
只能說,自己此前也真是無知者無畏,只看到雍王一家窘迫現狀,卻忘了他們上也流淌著太后陛下的,特別永安王不愧是太后的親孫子,一旦手段施出,讓本就無從招架。
眼下徐氏是沒有了再爭勝斗氣的想法,但小人同樣不乏惡趣味,倒是想看一看當永安王面對太后時,又是怎樣一種景。
不過這想法在腦海中也只是一閃而逝,太后威重,久懾天下,又哪里是一個永安王能比。況且那種層次的勾心斗角,也本不是一個卑品能夠想象的。
針對掌直徐氏的這番敲打,李潼并沒有告訴家人,一則事已經完,沒有必要再徒增他們的煩憂,二則效果究竟如何,還有待檢驗。
這檢驗的時間,也并沒有讓李潼等待太久。
作為久在宮行走的老人,徐氏自然也知要將真實心跡掩藏起來,不可坦然示人,因此在日常起居方面也并沒有即刻就做出改變以釋放善意,甚至包括吩咐宮婢監視雍王一家都一如往常。
當然,所見所聞是不敢再隨意記錄在紙,以免永安王起意查。
當然也并非什麼都不做,在收到永安王指令后,總算是正視尋找失婢這件事。
在用自己人脈稍作打聽之后,便打聽到樂安王李順那名失婢已經被安排進了尚寢局司苑,司苑司掌園花木瓜果種植,并兼灑掃修繕,素來都是宮中最繁勞所在,對于宮役人力一直缺又來者不拒。
既然知道了對方下落那就好辦了,雖然眼下徐氏也屬于被貶,但安排一兩個底層宮役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因是很快便將人從司苑討要過來,并親自送仁智院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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