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洧倉附近,蘷安部下數百胡騎迎面截住了數千晉兵,僅僅一衝鋒,晉軍便告徹底崩潰,連帶著趕車的民伕、車上的貴人及其奴僕,乃至追隨的百姓,近萬人很快就都了俘虜。
完了一打聽,原來是右衛將軍何倫與龍驤將軍李惲聽聞司馬越的死訊后,知道大軍覆滅在即——雖然當時還並沒有被石勒攻滅,但兵權落到王衍手裡,那還能有好麼——也不可守,於是就保著司馬越的全家老小,滿載王府財貨,悄悄離開,想要逃回東海國去。朝臣和百姓有不人也攜家帶口的請求追隨,以儘快逃離那個死地。
他們也知道石勒大軍在許昌,還特意從許昌北邊兒繞了道走,一路上心驚膽戰,好不容易通過洧倉,折而南向,自以為把石勒給甩後去了,神才剛一放鬆,沒想到胡軍卻從西南方向衝殺了出來……
蘷安打問清楚,便即來報石勒,說何倫已然戰死,李惲逃亡無蹤,倒是擒獲了司馬越的世子司馬毘,請問該當如何置?是不是乾脆把他們全都給宰了?石勒笑道:「凡姓司馬的,皆不可留,可即梟首;朝千石以上,棄君而逃,也皆可殺。至於其餘……此雖然距離許昌不遠,也不好將那麼多財貨暫時寄放,總須要人搬運。」命令就讓那些被擒的晉兵和老百姓去搬運財,有敢不從的,再餐項上一刀好了。
「前在寧平城,未及勒束部眾,乃將晉人盡數殺卻,只余樂數十,諸將也不夠分。如今所獲,很多是王府眷屬、仆傭,不拘男,即可分賞有功將兵……」一指蘷安:「汝功勞最大,可以先選。」
眾胡將莫不大喜,紛紛拱手謝恩。
當日晚間,大軍就在洧倉以南、洧水岸邊紮營,先有快馬前往許昌,通報石勒即將返回的消息,要城將士秣馬厲兵、整頓資,先期做好北征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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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冷眼觀察這些胡騎,就見他們行軍的時候非常散漫,幾無陣列,但一旦改為戰鬥狀態,相互間的配合卻非常默契——說白了,紀律雖然不怎麼嚴格,組織力卻還算是不錯的。當然啦,這跟後世現代化的國家軍隊相比,組織力也是渣,但比起這年月的晉軍來,卻無疑有若神兵一般。
不過再想想,石勒這回帶出來的都是軍中銳,個個是百戰老胡,如此中堅力量,估計也就這麼四五千頂天了,他不信許昌城全都是這般強兵,且有上萬之數。這年月若有上萬能戰的騎,肯定橫行天下啦,他石勒不至於要打一輩子仗,都還沒能夠完全統一北方……
等到紮營的時候,這些胡人就更是散漫,帳篷東一座西一座的,瞧上去並沒有什麼明確規劃。但是蘷安親自指揮親兵在營外挖掘壕,上拒馬,防工作倒是做得一不茍,普通兵馬若想襲,難度無疑也是相當之大的。
一般幾十座帳篷附近,便會臨時扎一座馬棚,照管坐騎,由牧奴負責晚間的飼餵。其實這些牧奴也大多是戰兵出的老胡,只是年歲大了,不方便再衝鋒在第一線,所以才接下了照顧馬匹的工作。
虁安本部的牧奴大概四十齣頭,但一張面孔跟風乾橘皮似的,看相貌,說是年逾六十也有人信——當然啦,這年月六十來歲的人,絕對沒有他的格和力氣。這牧奴完全不會漢話,但大概過蘷安的關照吧,對裴該還算客氣,他先安頓好了五十多匹戰馬,然後就來接裴該,牽著繩子,把裴該牢牢拴在一木柱上。
離開不久,牧奴又從大營折返,在裴該面前擺下一碗清水和兩塊麵餅,然後解開他一隻手,自己著長刀跟旁邊兒監視。裴該心說看你的格,就算手中無刀,我也本打不過啊,何必如此警惕……是不是因為自己白天逃過一回的緣故?微微苦笑,便即取餅來吃,端水來飲。
他倒是也想過絕食的,但一轉念,吃飽喝足了才有逃跑的可能,真要是得半死,那就等於徹底斷絕了自己的生路啦——生路固然渺茫,也不應該徹底放棄。
吃喝完畢,又在老牧奴的監視下解了手,完了才被重新捆好。老牧奴又離開一陣子,回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貌似是喝了點兒酒,還特意朝裴該笑笑,做了幾個手勢,那意思大概是:
今日戰勝,得賞喝了些好酒,真是太愜意啦!
裴該不知道才被攻滅的晉軍究竟是誰的隊伍,但是看形——主要是胡兵搶掠所得——軍中應該有不財,難道說,他們行軍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好酒?若是胡人自己的酒水,估計老牧奴不至於那麼興吧。
隨即老牧奴便在馬廄里和而臥,距離裴該也就兩米多遠,時候不大,便即響起了濃重的鼾聲。裴該心說這倒是個大好機會,只可惜……這繩子要怎麼才能磨斷或者掙啊?你老兄綁松一點兒會死麼?
試著努力了一陣子,卻本是無用功,心灰意冷之下,他就覺得困意上涌,正待按慣例背靠著木柱朦朧睡去,突然之間,耳旁約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裴該勉強睜開眼來,借著朦朧的星和遠的篝火,就見一道黑影從馬廄後面躡手躡腳地蹩了出來。
他心中疑,瞪大眼睛去,好不容易才大致看清了,那竟然是名子。這子明顯是奔著自己來的,仔細分辨之下,發現對方中等材,高挽髮髻,穿著一套布裳,象是誰家的僕婦。最終,那婦人就來到自己面前,先瞟了一眼鼾聲大作的老牧奴,然後才曲膝蹲下。
兩張面孔相距咫尺之遙,互相打量。裴該看對方大概三十多歲年紀,雙眼紅腫,可能才剛哭過,越瞧便越覺得此相貌頗為眼,理論上自己應該是認得的,可惜卻死活想不起來。
此世裴該的記憶,應該就藏在頭腦深,必須仔細思索才能逐漸發掘出來,但他這兩天就想著怎麼逃跑,或者該怎麼去死了,就沒什麼功夫回想往事——反正遲早要死,搞清楚裴家的事有什麼意義麼?
他在觀察那婦人,那婦人也在瞧他,也就一兩息的功夫,突然間張開檀口,低聲音喚道:「文約……」
裴該心說咱倆果然是認得的啊,但你究竟是誰呢?凝視這婦人,卻仍然回想不起來。
就聽婦人繼續說道:「聽聞文約寧死不肯從賊,不愧為我裴氏子孫……」裴該心說你也姓裴麼?還是別姓嫁到裴家來的?他完全不明白該怎樣稱呼,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愣愣地盯著對方,卻不說話。
好在那婦人也並沒有問他的意思,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昔日我勸汝兄弟隨王玄通子孫同往建鄴,汝兄卻不肯去,如今可懊悔麼?」說到這裡,眼中似乎又有清淚垂下。
裴該還是箕坐在那裡發愣,腦海中千廻百轉,想要弄明白婦人話中的含意。「同往建鄴……」,建鄴,也就是後世的南京啦,啊,那裡將會有「朱雀橋邊野草花,烏巷口夕斜」,有南渡風、六朝煙雲……自己本該跟什麼「王玄通子孫」一起到建鄴去的嗎?那不就可以暫時躲避兵燹,說不定無災無難地過完這無意義的又一生嗎?為什麼不去,為什麼不去?!「汝兄卻不肯去」,那個裴嵩或者裴崇的傢伙,為什麼就那麼沒眼呢?而這軀原本的主人,為什麼就那麼聽哥哥的話呢?
正在冥思苦想,突然覺得手上一陣刺痛,這才恍然發覺,那婦人竟然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來,正在試割自己手上的綁繩。裴該急忙咬牙關,忍住疼痛,雙手略略一掙,已將綁繩扯斷。
隨即那婦人倒持匕首,塞進了裴該的手中,裡低聲說道:「汝兄前往蓬關遊說陳午助守,文約若能逃得掉,可以前往相會——千萬說服道文,中原兵燹不息,最好還是逃到江東去吧。」
裴該將匕首牢牢在手心裡,開口問道:「你……和我一起逃麼?」
那婦人出一枚手指,豎在上:「噓……我一婦人,如何逃得了?汝千萬小心,若是死在此,將來我又焉有臉面去地下見鉅鹿公呢?」隨即直起腰來,又瞥了和躺在一旁的老牧奴一眼,這才倒退著,一步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裴該愣了一下神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這是在做夢嗎?難道這就有機會逃出虎口去了?不,不,這裡還是胡漢軍的營地,想要逃走,哪有那麼容易啊……那麼逃麼?當然要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必須要牢牢把握住!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輕輕抖了抖發麻的雙,正打算躡手躡腳地蹩出馬廄去,突然間耳旁的呼嚕聲瞬間止息。匆忙轉過頭來一瞥,就見不遠兩點暗星閃爍——那是老牧奴的一雙眼睛,那傢伙竟然醒了!
這是一個積極向上成為聖父級山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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