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殺了孫二娘,引來了一些討論,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好象沒有人提到這一點:其實並不是吃人,而是拿人來賣錢,同類的在的眼中並不是用來果腹,而是作為一種生產資料出現。這才是最令我無法忍的地方,這是徹底的反人類、反文明的行為。
是夜,宿於河懷州段邊的客棧。
高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書中的正面人死在自己眼前,令他的心裡很有些異樣的覺,畢竟梁山108將的形象是自便耳能詳的,居然因為自己的緣故了一個,這讓他驀然地明悟到,原來自己在這個時空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還有那個許貫忠,照許多學者的考證該是「虛貫中」,該是作者之一的羅貫中在水滸中的友客串才對,不過現在卻親手殺了書中的角,這筆帳又不知如何演算法?
他忽然間笑出聲來:記得以前學英語時,老師講過中英文的區別,以水滸為例,國外竟有人以《105個男人和三個人的故事》為題,當時有同學笑言:別比例竟達35:1!不過現在了一個母夜叉,豈不是又極大提高了這個比例?且慢,我這邊也收了幾位水滸人了,那麼要減去五個人,現在的比例是……
正自胡思想,門上忽然有剝啄之聲,一人和聲道:「在下許貫忠,敢問衙已安歇否?」
高強翻而起,披了件服便去開門,月下正見日間那手刃了孫二娘的書生站在門外,便笑道:「小生尚未寢,許兄夤夜到此,不知可有何見教?」
那許貫忠自從日間殺了仇人後,臉上就無半點表,此刻也是古井不波:「在下日間只思報仇,卻忘了拜謝衙救命之恩,思之慚愧,還衙海涵。」說著作了個揖。
雖說是拜謝救命之恩,可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無機質似的,高強聽的不由打了個寒戰,忙笑道:「許兄何須多禮,似這般惡悖倫之徒,人人得而誅之,小弟適逢其會而已。」
那許貫忠直起來,臉上依舊是沒半點表:「今夜月涼如水,河景想必怡人,不知許某可有幸邀衙前往一敘?」
高強一楞,忽然想起一個有趣的場景來,不由點頭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還以為只有小弟如此,沒想到許兄你也是啊,待小弟換件外袍,這便與許兄同往。」
許貫忠點了點頭,待高強穿上袍子,便一前一後地向客棧外走去。才走了兩步,隔壁房門一開,陸謙探出來,只得一聲「衙」,高強一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徑自跟在許貫中後走去。
那客棧離河不過百步之遙,片刻即到,兩人隔了幾步遠,在河大堤上立定。
耳中聽著河水拍打在堤岸上的陣陣輕響,一陣夏夜微風吹拂,帶來涼意。高強背著雙手,看著前筆的姿,心中忽地有些惻:按照書上所說,這許貫忠事母至孝,於功名卻視如糞土,故此居山中而不出仕,如今卻老母被人害死,連都無可尋,卻不知這位孝子如何想法?
許貫忠並不回頭,忽道:「在下向那位陸兄探問了衙出,才知是將門虎子,此行乃是千里送友,義氣之深重,在下欽服。」
高強不咸不淡地客氣了幾句,知道這只是開場白,正戲還沒上呢。
那許貫忠又道:「今日衙親見了這等惡徒之行,不知有何於心?」
高強暗嘆一聲,走上幾步,與許貫忠並肩而立,負手俯視著腳下的流水,冷聲道:「這等惡徒殺人越貨,謀財害命,其罪大滔天,死不足惜!」
本以為這許貫忠荼毒,必定有些共鳴,哪知他卻冷笑一聲道:「衙出將門,又是智勇雙全,該知一將功萬骨枯,邊庭之上,何日不見廝殺,幾沒有埋骨,卻見了這點盜匪行徑便大驚小怪,豈非婦人之見麼?」
高強聞言不恚怒,大聲道:「大丈夫殺敵報國,馬革裹又何足道哉,豈能與這般邪徒相提並論?許兄枉讀聖賢書!」
回應的仍然是一聲冷笑:「聖賢?笑話,當日孔聖為魯國大司寇,數齊之舞者而殺之,其舞者何罪?不過是上有命,不得不從,而孔聖殺之立威,不誅齊王,此亦聖賢乎?」
高強搖了搖頭道:「許兄,小弟不學,自只是遊盪,不知聖人何以殺人,何以活人。小弟亦知,大災之年赤地千里,百姓無奈求存,往往易子而食,夫天地不仁以萬為芻狗,兆姓蒼生,不過是在這銅爐中煎熬罷了。然,」
他忽地起膛,仰頭著燦爛的星空,這滿天的星辰,比九百年後的夜空不知閃亮了多,他的聲音也一時寥廓起來:「我輩生於天地間,父母,五穀滋養,縱然資質駑鈍,不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亦當竭心儘力,求一時之心安。今日之惡徒,非但殺人越貨,更以生人之為貨,謀蠅頭小利,此輩之心,不可以為人,抑且連禽都不如。夫禽食人,食己,不過求存而已,此輩為了幾枚孔方兄、阿堵,竟棄人心於不顧,實已自絕於天地,不殺何待?」
那許貫忠沉默半晌,竟又是冷笑一聲:「賣人而售者,又豈止這區區賊人?今日廟堂袞袞諸公,朝觀花而川之花農敗家,夕玩石而江南百姓流離失所,死枕籍於道途,此非售人者乎?衙可有以教我?」
高強回以更長時間的沉默,這已經及了他心的最深了,是答,還是不答?
最終,他艱難地開口道:「孔聖有言,苛政猛於虎,人之食人,勝過禽十倍。然,小弟愚魯,卻也知曉一個道理,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今日施於他人者,焉知異日不回報於己?人皆有心,人皆有力,在於多寡,在於形勢而已。」直接說來,就是鼠窮巷亦嚙人,何況同樣是人?
許貫忠也是長時間的沉默,沉默到高強竟要忽略他的存在,只有天邊明月,河上清風,充塞著他的心靈。
驀然,許貫忠轉面向高強,出了二人見面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俊的面容在這夜下看來卻是幾分凄涼:「衙可知,在下何以要與衙在這河邊夜談麼?」
不待高強回答,他又轉過頭去,凝著流水:「許某生長於大名府,也曾讀聖賢書,也曾立志為生民請命,然而前年的那一場黨爭,卻教許某齒冷,朝廷待士人尚且如此,又何談賢路?許某曾聞,永興軍有石匠名安民,涕泣不肯鐫黨碑,言道『如司馬相公者,天下知其忠,奈何於黨?』,吏強令刻石,安民無法,只求不列己名,免後世唾罵。安民,一石匠耳,尚且知道忠之份,廉恥之心,如蔡相公者才高絕世,奈何竟不知,而行此悖理之事?」
「許某心灰意冷,只願奉仕老母,歸林泉,以了此殘生。不意十字坡前陡起殺機,竟然……」微笑的臉如同嘲笑著自己,眼中終於流下了熱淚兩行:
「許某進不能為國家盡忠,退不能為老母盡孝,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的立錐之地?之所以請衙到此,不過是要謝過救命之恩,便要舉赴清流了。」
高強一驚,連忙拉住他手,生怕他二話不說踴便跳了。
許貫忠卻毫不避讓,任由他拉著,續道:「不過適才與衙一席談,許某卻有了些生趣,衙的一腔熱,彷彿就是昨天的許某。倘若能跟在衙的邊,看看衙會不會是另一個自己,豈非一件趣事?」
他轉過頭來,緩緩跪倒在地道:「許某既蒙衙搭救命,此生復無可,願將這殘軀給衙,還衙收納。」
高強眼見一個大好青年說出「生無可」這樣的話來,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悲,忙攙起他來道:「許兄何須如此,高強愚魯,實在當不起許兄大才。如蒙許兄不棄,此後當以兄長之禮事兄,不知兄意下如何?」
許貫忠微笑搖頭道:「衙,許某忠孝皆背,已無立於天地間,又如何能腆為衙兄長?這條賤命,衙倘若不要,便隨這流水去了也罷。」說著就要掙紮起來。
高強大驚,連忙雙手抱住道:「許兄且莫如此輕生,高強答應了便是。」
許貫忠在地下磕了幾個頭,站起來,一把將上的儒生長袍扯下,幾下撕的碎,向河中一丟,回過來向高強道:「衙,昨日的許貫忠已死,此後許某當竭力以事衙。」
高強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死」了一次,心中五味雜陳,忽地想起一句話來:「許兄,他日高強若有所,當以國士待兄,只兄以國士報我便了。」
在聽到了這句話后,許貫忠那本已有些無神的雙眼忽地閃過一道,整個人也象是重新注了一活力一般:「謹遵臺命。」
(第二部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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