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桑睡了長長的一覺。

夢裡，似乎有人頻頻翻的。

倦意正濃，睜不開眼，迷迷糊糊配合了一下。

頃，一舒適的沁涼在上蔓延開。

翻了個，睡得更香了。

沒多會兒，床鋪忽然變窄，被得難，胡踢了幾腳掃清障礙，終得護衛領土，展四肢。

就這樣，一覺醒來的玉桑險些嚇到原地去世。

做夢都不敢夢見的男人正抱臂靠坐床尾，雙眼低垂，像在沉思，又像一夜未眠，心鬱。

一醒他便察覺，抬眼過來，四目相對，他眼波無瀾，卻見暗湧。

玉桑一個激靈，竟生出些許茫然，我是誰，我在哪？

手眼，袖口下出手臂上的點痕，記憶隨之湧進腦海。

對了，被韓唯的人抓住，還被灌了毒藥。

後來逃了出來，因毒發折磨沒了力氣，接著就……

房門被叩響，打斷了玉桑的思緒。

飛鷹去開門時，才察覺房中並非只有與太子兩人。

門開了，羅媽媽探頭進來，滿臉陪笑，手裡還端著一碗葯。

「桑桑，你醒啦？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當心！」

玉桑聽得雲里霧裡，被羅媽媽扶起來。

葯碗遞到邊，下意識了一下，是記起被喂毒藥的事。

羅媽媽在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躲什麼，這是葯又不是毒，趕喝了。」

玉桑眼神輕抬，看了一眼坐在床尾的太子。

痛加的針刺已經消失，手臂上的疹子也不似之前那般紅腫可怖，有消退之相。

難不太子已給解了毒？

玉桑心中雀躍，沒想過自己上會不會留疤難堪，含著幾分熱切的激向床尾的男人，卻見他剛好移開目，眼角都蓄滿心事。

不等玉桑琢磨這個眼神，羅媽媽一張笑臉已杵到面前。

放下尚且燙手的湯藥，叨叨起來：「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膽子不小，外面的東西也敢，也不知是沾了哪的臟污，竟發了一疹子，沒能伺候好郎君不說，還勞他費心，往後去了郎君府上，定要記得今日的恩，用心伺候……」

玉桑從小聽羅媽媽訓話到大，已經連一套自篩選重點的本事。

前面一段，自己同步釋義——太子自不可能對羅媽媽代帶去幹了什麼，俏生生的出去，糟糟的回來，還帶了一再難侍候人的疹子，一定是要個說法。

原來殿下謊稱是誤了外頭的髒東西發了一疹子？

這樣一來，他請大夫或照料，在羅媽媽看來反而難得。

可聽到下半段時，的眼眸里溢出驚詫之，猛地抬起盯住媽媽。

什麼往後去了郎君府上？哪個郎君？哪裡的府上？

自玉桑昏迷后，事都是太子的人同羅媽媽代的。

眼下，羅媽媽一看玉桑的神就知未必知曉郎君之意，遂故作嗔態：「你是病傻了不？你初次掛牌便遇上良人了，郎君已為你贖，從今日起，你便是他的人了。」

玉桑自小子倔不服管，羅媽媽怕挑著這個節點發瘋，不等回應，話里了幾分告誡的意思：「你初次掛牌價已高過所有人，本該好好伺候客人，沒想該做的事沒做，卻先惹了一病，郎君非但沒有惱你，還擢人照料伺候，這等人品，百里挑一都難。桑桑，你可要記得郎君的好，日後用心伺候。」

羅媽媽這話不假。

來這裡尋歡作樂的男人，哪個將子當正經人看？

換了別人，還未弄歡就先出了病，不找麻煩都是好的。

可、可實並非如此啊！

到底盡不盡心，又為何弄這樣，他心裡沒點數嗎！？

玉桑臉上浮起幾不甘之。

這與想的不一樣！

彷彿是看了那點心思，太子負手而立，淡聲道：「勞這位媽媽先帶人出去，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玉桑姑娘說。」

羅媽媽客氣極了，出去時還不忘了玉桑的手——你好自為之！

飛鷹和黑狼也退出去，這次當真他二人獨了。

玉桑顧不上整理昨日的事，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擺太子。

他說過，只要去這一趟，無論功與否，他都會答應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現在就可以提！

不等玉桑開口，邊床鋪微微陷，是太子坐了過來。

他探端過溫熱的葯，著瓷白小勺隨意攪了攪，轉而遞給。

是讓自己喝，並沒有要喂的意思。

玉桑盯著眼前濃黑的葯，小小聲開口：「我、我中毒了。」

說的謹慎，像在確認，又像在強調。

太子面無表的盯著，輕輕「嗯」了一聲。

玉桑小心試探：「這是解藥嗎？」

又是一聲敷衍的「嗯」。

玉桑心中大石落定，都不用人催促，雙手捧著葯碗一口悶了。

太子眼神更沉，像是在審視一個讀不懂的難題。

昨日經歷那麼多，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原以為英勇赴死了習慣，是不怕的，可解藥在前，欣喜又積極。

分明也是貪生怕死的。

昔日的江良娣，俏單純，不諳世事，他話重一些都會惴惴不安的紅了眼圈。

他為太子，心有抱負，善解人意，與他同心同德。

這些，都是假的啊。

太子眼底劃過幾自嘲與譏諷，是對過去的自己，也是對昨夜的自己。

解藥下肚，玉桑渾上下都踏實了，準備同太子談一談關於承諾的事。

上等房將外間嘈雜隔去，只剩底氣不足的聲：「玉桑辦事不利，但也是九死一生，爺一言九鼎，許諾不可作廢。」

太子看著，沒有答話。

這種類似默許的態度，給了玉桑極大地勇氣，暗暗吸一口氣，道：「爺不騙奴家吧？」

太子終於確定，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心悸懼怕。

他出古怪的微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給出的承諾自然算數……」

玉桑正要鬆一口氣，就聽他接著道：「……你喝下去的不就是？」

怔住，不解的向他：「我喝下去的……不是解藥嗎？」

太子臉上的微笑漸深：「這解藥，不就是你求來的嗎？」

玉桑如遭五雷轟頂，半晌吐不出字來：「我……你……」

太子見艱難，的幫縷清：「昨夜你毒發作，痛苦難耐，我將你救下后，你便著此前的承諾向我討了解藥……」

玉桑瞠目結舌，這意思是，將承諾拿來討了解藥？

太子還沒說完：「……得了解藥，你又嚶嚶哭求，道自己容貌損毀再難營生，求我贖了你，哪怕在我邊做個低賤的灑掃婢也心甘願。」

這絕不可能！

玉桑正反駁，抬眼卻撞上太子意味深長的眼神。

好似知道一定會反駁，又做足了準備來反駁的反駁。

電火石間，玉桑意識到了他話中的問題所在，一顆心忽然隆隆躁。

頭輕滾，心裡明明有個聲音在阻止，卻依然問出口：「爺……是怎麼找到我的？」

太子眸沉凝片刻，復又清明，雲淡風輕的扯謊：「忘了？你被抓去后，沿途留下了玉佩刻紋，我沿著線索，在城郊一荒院找到你，設法將你救了出來。」

玉桑指尖輕，想要找點什麼抓在手裡，可迎著他的目，都不敢。

他在撒謊。

說不清在那種痛苦難耐下，是以何種心做出選擇。

但清楚的記得自己做的是什麼決定。

若一定要令故事圓滿，他大可謊稱，出事時他便已察覺，一路跟過去救出。

可他偏偏選了一個但凡清醒就知道他在撒謊的說法。

本不曾留下任何訊息，他怎麼可能憑這個找到？

他這番臉不紅心不跳的謊話，像是篤定不敢反駁……更像在試探。

太子溫和道：「怎麼，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若搭救的原因是假的，那前面的事，會不會也是假的？

已在船上見過韓唯面貌，若真是韓唯抓了，再遮掩也沒意思。

可從頭到尾，韓唯本沒有出面審過。

再者，韓唯知道的份，若是被韓唯抓了又跑了，他定會找來。即便有太子坐鎮於此，羅媽媽也會擔心在外面招惹了麻煩影響到艷姝樓。

的態度絕不會像剛才那樣，只有純粹的歡喜。

所以，韓唯沒有找來，抓的人，不是韓唯，也不會是曹広。

玉桑的心寸寸涼，面上卻漾出笑來：「怎麼會。昨日毒發時，奴家生不如死，神志不清，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多謝爺……救命之恩。」

太子撣了撣袖，站起：「若無礙了，便收拾收拾，隨我走吧。」

「爺！」玉桑急，手抓住他的袖。

太子回首垂視，目一路從袖口移到臉上。

玉桑手，怯怯道：「奴家這般模樣，實在無隨侍左右，可否請爺收回命……」

太子看片刻，笑了：「這是知道不會死了，就想不認賬？」

他輕輕點頭：「行啊，你把毒吃回去，就當承諾還在。」

言語間，他竟又出個瓷白小瓶遞到面前。

玉桑一怔，揚起的小臉上滿是無助與錯愕。

是貪生的。

太子看出緒下藏著的求，挑一笑，竟俯捉住的手，將小瓶放進掌中。

被強行灌藥的記憶浮現腦海，玉桑本能手，不妨太子握得更，手中瓷瓶往掌中按了按，是個強調的意思。

他頭一偏，溫熱的氣息噴吐在耳畔，挾著打趣耳語兩句。

玉桑剛被激得脖子，他已手站好，轉出去了。

愣愣的看著上未消的余痕，纖細的手指慢慢拽瓷瓶。

他說的是，外敷，早晚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