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華在四宜堂的小院里逛了逛。

　這真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各屋子一覽無余。

　院子中間種了一株明顯是才移栽過來不久的槐樹，主干有水桶那麼，離地半人高的位置分出三的次干，朝著不同的方向生長蜿蜒。縱橫錯的枝條高過了房屋屋頂，綠的葉子層層疊疊，待到盛夏時節，樹底下便是整個院子里最涼快的地方。

　華仰頭，明的晨過樹葉的隙，刺得微微瞇起眼睛。

　陳敬宗明明不在，卻好像看見他站在樹上，斜倚著樹干，手里提著一串白小花，一邊往里塞花瓣嚼來嚼去，一邊居高臨下地問：“這是槐花，公主要不要嘗嘗？”

　那時候的華，本就嫌棄他，見他居然生吃花瓣，更是覺得這人野到了極點，一點都不像陳家的兒郎。

　理都沒理陳敬宗，轉回了屋。

　現在回憶起來，華卻心平氣和，他死得那麼慘烈，生前抓抓野嚼嚼野花又算什麼？

　主院就是這樣，東西耳房那邊還分別圍了兩個簡單的小院，東耳房與院專門用來洗曬，西耳房給的四個丫鬟居住。

　華走到東院的月亮門前，沒打算進去，只是隨意一掃，就看到了陳敬宗那件漉漉的中。

　想到珍兒說，這中是陳敬宗自己洗自己曬過來的。

　還算他要臉，沒把沾了那東西的裳丟給的丫鬟。

　華正要走開，忽然腳步一頓。

　昨夜陳敬宗這只“鬼”，吃了至半個時辰。

　那東西就像口的水囊，雖然大部分都憋在里面，誰能保證他一點都沒灑出來？

　臉微變，華腳步匆匆地回了室。

　沒朝云進來，關好門，華走到拔步床里擺著的兩個小箱籠前，蹲下，打開其中一只。

　這里面放著常用的珠寶首飾，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青的小瓷瓶，里面是三顆豆粒大小的藥丸。

　宮里什麼珍奇異寶都有，包括各種效用神奇的靈丹妙藥。

　后宮妃嬪，有人盼懷上龍種，也有人不想生。

　前者很好理解，生了龍種，哪怕只是一個公主，后半生也安穩了。

　至于不想生的那波人，理由就多了，要麼是不喜歡皇帝，厭惡到連龍種都不想懷，要麼是已經生了足夠多的龍子，急于侍寢固寵或是保持形。還有一種最為膽大包天，乃是一些無寵的妃嬪，因孤寂而思春，冒險去勾搭一些侍衛，這種只想求歡的，當然要想方設法避免懷孕。

　久而久之，后宮人間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避子藥。

　華手里這瓶，是這次離京前，母后親自為預備的。

　當時華進宮去找母后，實為抱怨訴苦，只因不想跟著陳家來陵州服喪。是嫁了陳敬宗，可一個金枝玉葉，為何非要去給一個從未見過的鄉野老婦服喪？

　華希母后能支持的決定，贊留在京城。

　可母后給講了一堆大道理，說什麼是公主，雖然可以很多皇權，可在“孝道”上面萬萬不能離經叛道，陳敬宗的兩個嫂子都要來陵州，偏一個公主不來，傳出去百姓們會如何議論？

　還有一點母后沒說，但華心里明白，那就是母后十分欣賞公爹的才干，相信公爹會是下一任首輔，母后要嫁給陳敬宗，便有借此拉攏公爹之意。

　名聲、利益兩大道理下來，華只好認了。

　然后母后就給了這瓶避子丹。

　母后以過來人的份告訴，讓一個剛剛新婚的男人放著妻在側卻什麼都不做，基本是癡人說夢。實在忍不住了，小夫妻倆躲在屋里睡一次也無傷大雅，但千萬不能弄出孩子來，這瓶避子丹藥最為溫和，每三個月用一次，既能保證不孕，也不會傷到本。

　陳敬宗是孫輩，只需服喪一年，三顆丹藥讓他隔段時間回腥，總比沒有的強。

　華賭氣地問：“若他想多來幾次怎麼辦？”

　母后沉了臉，說陳敬宗真太過分，就讓拿出公主的威風來，夫妻之間該互相諒，而不是一方毫無原則的縱容。

　華聽了，心里總算舒服了，知道母后雖然以大局為重，但也還是關心這個兒的。

　.

　避子丹味道微苦，華服用過后，喝了半碗水才沖淡殘留舌尖的藥味兒。

　不知是藥效發揮，還是心里別扭，總覺得肚子不太舒服。

　華悻悻地躺到了床上。

　上輩子就沒吃過避子丹。

　母后的說法或許適用于大多數男人，陳敬宗卻是個例外。

　他這個人，有時候的確厚無恥，華只是跟邊的丫鬟們說笑，他見了的笑臉，以為心好，晚上就敢過來。

　可在陵州的那段時間，除了在公爹婆婆面前應酬，華幾乎沒笑過，私底下對陳敬宗更是沒個好臉，把在陳家老宅遭的所有委屈通通都發泄在了陳敬宗上。

　吃不好睡不好，華哪有心陪他睡覺，陳敬宗大概也看出來了，每晚都老老實實地躺在地平替擋可能會爬過來的蛇蟲，一次都沒有求過歡。

　華翻了個。

　曾經把這一切當理所當然，是公主，陳敬宗是駙馬，駙馬就該聽公主的，膽敢冒犯就是不敬。

　習慣了對他頤指氣使，對心腹丫鬟都比對他好。

　可現在想來，陳敬宗一個明明很貪的大男人，能夠堅持那麼久都不強迫，也是一種君子風范吧？

　一直都把他當人，舉手投足都鄙不堪，甚至一次次地拿他與他的狀元郎大哥、探花郎三哥去比較，越是比較就越瞧不上他。

　陳敬宗卻沒有朝發過一次脾氣，眼中的厚無恥，何嘗不是一種懷寬廣？

　所以，他上還是有很多優點的，只是上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境遇里，未曾察覺。

　那麼，這輩子，該對他好一點。

　.

　日上三竿，朝云、朝月站在堂屋門口，小聲地討論著晌午要給公主做什麼吃食。

　冷不丁的，西耳房那邊傳來“撲通”一聲。

　朝云臉都白了，這種偏僻的鎮子，莫非有賊人敢來行兇？

　別說公主嫌棄陳家這老宅，們也嫌棄啊，院子小，院墻矮，偶爾還有蛇蟲出沒，人每天都提心吊膽！

　朝月最近天天做飯，力氣練大了，膽子也不小，囑咐朝云在這里守著，快步跑向廚房，去拿菜刀！

　等抓了菜刀跑出來，就見駙馬爺一手拎著一只羽艷麗的山，一手拎著一條還在滴水的魚從西耳房那邊走了過來，廊檐下，朝云目瞪口呆。

　朝月也呆住了。

　陳敬宗看向手里明晃晃的菜刀。

　朝月連忙把刀藏到背后，小臉漲紅，神尷尬。

　陳敬宗轉瞬就明白了，先瞥眼上房，問朝云：“公主呢？”

　朝云小聲道：“吃過早飯就睡下了。”

　陳敬宗并不意外，子弱，昨晚又累得不輕。

　提著獵走到朝月面前，陳敬宗皺眉道：“方圓十里誰不知道這是陳家，普通賊人絕不敢來，敢來的絕不怕你這把菜刀，下次再遇到這種事，直接喊人，護衛能聽到。”

　朝月低著腦袋，想了想，問：“萬一是您呢？”

　陳敬宗：“以后我回來，會先吹聲口哨。”

　朝月松了口氣：“駙馬放心，我都記住了。”

　陳敬宗把手里的獵遞給：“魚現在就燉湯，留著明天吃，記得把喙纏上，別讓它。”

　朝月瞪大了眼睛：“這，這不合適吧？”

　陳敬宗：“不燉，那就讓你們公主繼續著。”

　朝月瞬間就妥協了。

　陳敬宗看眼廚房，轉時道：“把我的早飯端過來。”

　事有點多，朝云跑過來幫朝月的忙。

　陳敬宗大步去了上房，在堂屋站了會兒，又去了室。

　里面安安靜靜的，拔步床外放下了紗帳。

　陳敬宗挑起帳子，就見睡在床中央，本就單薄纖細，被這張奢華大床襯得越發小弱。

　忽然，陳敬宗吸了吸鼻子，有淡淡的藥味兒。

　注意到蹙著眉尖，陳敬宗心中一沉，莫非是他力氣太大，弄傷了？

　縱使疑，也不好這時候醒，陳敬宗默默離去。

　在堂屋坐了一刻鐘左右，朝云端了一碗面過來，依然是青菜蛋面。

　清湯寡水，一點油星都不見。

　陳敬宗住正準備退下的朝云，問：“公主可是病了？”

　朝云搖搖頭：“沒啊。”

　陳敬宗：“我好像聞到了藥味兒。”

　朝云：“那您肯定是聞錯了，今早公主心不錯，吃了一碗面呢。”

　的語氣是那麼歡快喜悅，足見之前華的胃口是有多不好。

　陳敬宗問不出什麼，退下了。

　他一大早就跑去山里狩獵，出了不力氣，腹中，吃面時一挑就是一大筷子，禿嚕禿嚕幾下吸進里。

　已經睡了一個時辰的華，生生被他禿嚕醒了。

　剛醒的時候還奇怪那是什麼聲音，聽見陳敬宗吩咐朝云再來一碗，才恍然大悟，隨即眉頭一皺。

　很不喜歡陳敬宗的這種吃法。

　是決定要對陳敬宗好一點，可如果陳敬宗還是繼續頻繁挑釁的耐，怕也無法出好臉。

　簡單收拾收拾，華走了出來。

　陳敬宗正要開吃第二碗，筷子已經挑起面了，聽到靜偏頭，就對上華紅潤卻微沉的艷臉龐。

　怎麼又生氣了？

　陳敬宗垂眸，先把這筷子面吃了再說。

　他禿嚕一大口，華眉頭皺得更深，用眼神示意門口的朝云走遠點，這才走到飯桌前，看著陳敬宗道：“你能不能慢點吃，最好不要發出聲音。”

　陳敬宗斜一眼，頭也不抬地道：“我了。”

　華：“了也可以慢慢吃，等會兒又不用去做事。”

　陳敬宗吃不吃，這種瑣事上別人越要管他，他越不服管。

　于是，他就像沒聽見一樣，該怎麼吃繼續怎麼吃。

　華氣得咬牙。

　換以前，定會離開，躲得遠遠的，直到聽不見那聲音。

　可已經決定要對他好一點了。

　華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直言道：“你這種吃法，我聽了頭疼，我越頭疼，就越煩你，以后還怎麼好好過日子？”

　陳敬宗意外地抬起頭，咽下里的面，他打量著華問：“你想好好跟我過日子？”

　他眼神直白又犀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帶著幾分“誰也別想糊弄他”的狂勁兒，華下意識地揚起下，同樣驕傲地嗯了聲。

　陳敬宗不是很確定在想什麼，試探道：“我小聲吃飯，以后你都讓我睡床？”

　與其計較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他更在乎能實際到手的好，不然說得天花墜也沒有用。

　華看看他，道：“可以，但是有個條件。”

　陳敬宗重重地嗤了一聲，多好笑，他們是夫妻，他想睡床，天經地義的事，到了這里居然還有條件！

　華才不在乎他的嘲諷，直接提出的要求：“了夏，你每天睡前都要沐浴，至是，春秋可以兩天一次，冬天可以三天一次。當然，如果出汗太多，那就必須日日清洗。還有，無論是否洗澡，腳都得洗干凈，里也要刷干凈，不許殘留酒氣。”

　陳敬宗沒吭聲。

　那油鹽不進的樣子，看得華口又開始起伏。

　陳敬宗的視線在那里一掃而過，垂眸道：“如果只是上床睡覺，你這麼多規矩我很嫌麻煩。”

　華：“什麼意思？”

　陳敬宗拿筷子轉了轉碗里的面條，忽然抬頭，直視著道：“意思就是，如果你每晚都高高興興給我睡，那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華：……

　天化日，他竟能說出如此無恥./穢之語！

　“你做夢！”

　轉之際，華真想啐他一口，是從小到大的教養讓生生地忍住了。

　陳敬宗看著惱怒的背影，笑道：“那我讓一步，不用每晚，只要我想的時候公主肯配合，那些條件我都應。”

　華繼續往前走。

　陳敬宗聲音微冷：“夫妻夫妻，一個月才一兩次，甚至沒有，還都是我看你臉討來的，那也好好過日子？”

　華停下腳步，諷刺道：“先有因后有果，你先做了一堆讓我不喜的事，我才會給你臉。”

　陳敬宗：“彼此彼此，你先惹了我，我才不想你如意。”

　華氣笑了，轉瞪他：“我哪里惹你了？”

　陳敬宗：“你嫁過來的第一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挑剔一件貨，本沒把我當丈夫。”

　他眼睛不瞎，敬茶那日，看大哥三哥都是欣賞，欣賞完了再看他，就出一副失的模樣。

　既然想嫁文人，皇上賜婚時何必答應？

　家人慣著的公主脾氣，他有骨氣，懶得做小伏低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