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的活計雖然酬勞不錯，但頗辛苦，尤其到了夏日，堪稱辛苦中的辛苦。

　清晨天氣尚涼爽時，便要將豬宰殺完畢，而后放進深窖中保存起來。稍有不慎，豬若是臭了，主君怪罪下來，莫說一天的工錢，便是這個月的下水約莫也吃不到了。

　除此之外，這幾日又添了個麻煩活計——為貴人們送。

　此時雖于國喪之中，但公卿世家中真意切恪守臣禮的也沒多。畢竟這位天子是從朝廷到民間，從到州盡人皆知的荒唐天子。

　……所以還是要吃的。

　……就是豬送過來時要小心，大搖大擺扛著豬過街是不的，須避人耳目，悄悄送到后門上，令仆役查驗后方能收下。

　木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須得用銀錢買；豬裝進去后須得嚴合，否則走一路流一路的，豈不了雒笑談；送到公卿府上的豬須得新鮮，哪怕豬變了丁點兒，仗勢欺人的豪奴也會毫不客氣的丟回去。

　這一套折騰下來，比往日勞苦何止十倍。

　但這群壯漢也不會虧待了自己，送過豬之后，鋪中事便丟給他人，自己倒能尋涼去躲懶。

　一碗澆了飴糖、灑了赤豆的菽，坐在路邊樹蔭下慢慢吃，飴糖甘，菽順，夏日吃起來如同冰水，除了每碗要2個錢之外，簡直完無缺。

　見傭工當中資歷最老的李二吃得眉飛舞，兩個跟著做苦力的小工便大膽八卦起來。

　“你我尚能在此得半刻閑，主人卻要在城外奔波，夫人當真狠心埃”

　李二瞥了二人一眼，“你等以為羊大郎是被夫人被趕出去的？此皆我之計也1

　“為何？1

　兩個小工驚呼一聲。

　這個麼，李二得意地笑了一笑。

　現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連年戰，糧價便時時走高，雖說城中許多商賈的小生意只能勉強支撐，但賦稅仍是一分不能的。

　眉娘子的酒坊生意尚能支撐，也是靠長袖善舞，還有幾個老主顧的面。

　國喪期間，百姓是不敢多飲酒的，若是帶著酒氣出門，被巡查的衛士看到便是大禍一常

　公卿倒是不在乎，但公卿士族會派人來城南買新鮮豬，卻不代表會買一個平民寡婦的濁酒。

　自然也是可以再嫁的，東三道上有兩家鰥夫，托人去說過好幾次，只是不肯罷了。

　關于眉娘子為什麼要守著小酒坊，孤兒寡母不肯再嫁，街坊鄰居中有許多傳言，但無論如何，不肯再嫁，便只能靠自己支撐這個家，實在艱難時，便將主意打到了家境殷實的羊喜上。

　雖是午后最酷熱的時間，但城的商販漸多，街上還是不免人來人往，卷起塵土。

　城中有的小道消息流傳，說是未來有許多各地的太守將軍要帶兵來雒護駕，誅殺閹丑。

　消息真假不知，但市井小民們還是頗為津津樂道。

　為此逐漸有商賈趕來雒探聽消息，就等著將來雒城滿了各地來的貴人時好大賺一筆。

　最后一塊菽被李二喝了下去，待得落肚，他頓神清氣爽。

　“申時鼓敲過了不是？”他說，“咱們回去吧。”

　小工還是十分想知道真相，“二哥為何勸主人出城呢？”

　自然是為了趕走那個陸懸魚，李二得意地想，夫妻本是一，不管主人在銀錢上起了怎樣的貪心，只要出城收豬的事，那黃口小兒跟著主人沾了一星半點兒的差錯，難道夫人會將責任歸咎在自己夫君上嗎？

　羊喜同李二口中的“黃口小兒”是第二日才回城的。

　還有點狼狽，他們甚至還雇了一個人，挑了些腌進了城。

　按照他們所說，這兩日小道消息傳遍了，有些農人覺得若是咬咬牙再養兩三個月的豬，說不定待各地的將軍進城時，價還能再漲一筆呢！

　也因這個，兩人走遍了西縣各村落，才買到了這十幾頭豬，順帶又將品相看著不錯的腌也買了不。

　天氣炎熱時，腌不大好保存，但主人能想到這一，已經算是大有進益了。

　……就是記賬的伙計頗有些頭疼。

　主人明明是讀過書識得字的，但這個賬目記得真是一團麻。

　十四五頭豬，每一頭價格都不同，有的稱了斤兩，論斤付的錢，有的直接論頭付的錢，還有三頭是同一戶農家賣的，按著一筆來算，又因為銀錢不趁手，賒了賬！

　這還沒算雇人的工錢，幾十斤腌的錢，以及騾子吃了田里的苗，不得不賠給人家的錢！

　主人還在努力維持著一個東家的尊嚴，旁邊的陸懸魚低眉順眼，屏氣凝神，一聲不吭。

　夫人拿過賬目，看了又看，狐疑的目從兩個人上掃來掃去，最后還是決定先花時間把帳理順了再說。

　……反正這不的丈夫還是第一次出門辦事，出點錯也沒什麼，羊家家大業大，只要他別將銀錢拿去送給那等狐就行。

　“這兩日辛苦了？”心中計較完畢后，和悅地問了夫君一句。

　皮曬得終于有些人間氣的丈夫一臉殷勤，“這兩日出城做事，才知夫人平日之辛苦！以后我還須用心學習才行1

　……確實該好好學學記賬，這個賬目糟糟的也不知理不理得出來。想起李二傳過來的話，夫人那雙眼睛瞇了瞇，又看向了正同其余幫傭收拾豬圈的陸懸魚。

　“大郎不慣瑣事，這兩日必是累著你了。”

　年抬起頭來，了一把汗，“這都是小人職份之的事。”

　“我看你之前記得賬目也清楚，這次卻大不同。”低頭又看了一眼木牘，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怎沒幫大郎一把？”

　年忽然浮現一窘，“如何記賬之事，小人同主君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