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把車開得飛快,險些超速。
楚識琛面不驚,雙臂卻環抱前呈一種防姿勢,抵達楚家大門外,車停穩后才松開了手。
靜默的一路頗為煎熬,他解開安全帶,說:“謝謝你送我。”
項明章道:“進去吧,你媽很擔心。麻煩告訴項樾不是兒園,我也不是生活老師,沒有義務幫看孩子。”
楚識琛從怪氣里聽出極大的不爽,回道:“知道了,還有要說的麼?”
項明章按鈕打開副駕駛的門,等楚識琛下了車,道:“我們是雇傭關系,我是你的老板,是讓你做事,不是讓你添麻煩的,希你能記清楚。”
楚識琛保持著風度,全盤接收:“好,我會記住。”
話音剛落,汽車發出嗡隆一聲,項明章踩足油門,眨眼間絕塵而去了。
著縹緲的尾氣,楚識琛回過味來,他的包被丟在后座還沒拿……
聽見引擎聲,楚太太從大門里跑出來,一夜沒休息好,在家里走來走去腳底都要冒火了。
看見門口的影,喊道:“楚識琛,你可回來了,媽媽要擔心死了呀!”
楚識琛道歉加保證,安了楚太太的緒。
楚太太嗅覺靈敏,聞見他上沾染的酒氣和香氛味道,問:“昨晚在哪里過了一宿啊?”
楚識琛告訴遇見錢樺的事,只說一起敘舊,沒說去了哪里,據項明章對夜店的反應,他估計不適合大肆宣揚。
可惜楚太太一聽是和錢樺在一起,自腦補完了,虧給楚識琛換了手機號碼,以為能趁失憶與那些狐朋狗友斷掉,沒想到又見面了。
楚太太委婉地問:“這麼快就跟他湊一起,混一宿吃得消嘛。”
楚識琛沒多想:“我有點累。”
走進別墅,他握拳抵在邊,擋下了一聲哈欠,便上樓休息。
楚太太嘆口氣,去廚房吩咐秀姐別忙了,連帶訴苦:“別煮早餐啦,燉點補的,這個臭小子。”
秀姐驚訝:“這麼快就……”
楚太太煩道:“算了,這就是男人本,要是憋得住,乞丐做首富!”
楚識琛全然不知,回房后關在浴室仔細地洗了個澡,確認從頭到腳沒有了酒氣才出來。
他覺異常疲倦,不止是因為昨晚沒休息,更是源自在日料餐廳的神張,此時松弛下來,四肢都有些發沉。
在小香爐里點燃一塊迦南香,他躺上床沉沉地睡著了。
楚識琛夢見了舊事。
也是在傍晚,他邀參加一場不得拒絕的宴會,在一幢日式裝修的老宅子,屋中鋪著榻榻米,墻邊有一座半人高的武士刀架。
茶桌上香氣裊裊,平時全武裝的軍換上了一件和服,在楚識琛對面跪坐,一邊表演茶道一邊稱贊中國的《茶經》。
楚識琛緘默著,等一杯烹好的茶湯放在面前,他手端起,怕燙似的一抖,潑了攤平放在一旁的“儲金券”發行同意書。
國民經濟已經飽沖擊,儲金券一發行,各大報刊將放出連翻數倍的升值消息,等搜斂到大筆頭寸,這些儲金券會貶值到作廢,變一堆廢紙。
復華銀行一旦簽署,意味著淪為誆騙國民的走狗。
幾滴茶水濺在手背上,紅了一片,楚識琛忘記周旋的過程了,只記得一分一秒都無比漫長。
等黑的槍/口撞上太,他閉上了眼睛。
嘭!
陡地,楚識琛一激靈醒過來。
額角的冷汗流到枕頭上洇了一塊,他軀僵地盯著天花板,呼吸沉重,再沒了睡意。
那場鴻門宴最終逃過一劫,可偶爾的噩夢中,他總會被耳畔的槍聲驚醒。
嘀,手機響了。
楚識琛收回思緒,打開手機看到錢樺發來的微信,問下次什麼時候再約。
他盯著手機屏幕出神,昨晚聽錢樺聊了許多關于“楚識琛”的事,荒唐,卻也鮮活,可惜命途難料,比噩夢更人猝不及防。
當時在游艇上的同事說,那一晚“楚識琛”喝得爛醉,被架到房間里去了,大家逃跑的時候沒有人顧得上他。
彭昕在病房聽到“楚識琛”快不行了,完全沒想到溺水,以為是炸了重傷。
極大的可能,真正的“楚識琛”是喪命于火海,本搜救不到。
楚識琛下床走向書桌,打開電腦搜索城市周圍的墓園,他想為那個消逝的生命置辦一方安魂之所。
記下辦理信息,楚識琛在房里枯坐著,直到爐中香火燃滅。
日暮時分,一輛小型運輸車開進大門,運貨員搬下一只半人高的木箱,楚太太在院子里發愁,不知道把東西放在哪。
楚識琛下樓去看,木箱拆釘,里面是一座潔白的藝雕像。
他問:“這是買的嗎?”
楚太太回答:“是你爸爸的。”
楚喆生前喜歡收藏雕像,死后藏品幾乎都捐掉了,這一座是楚喆最喜歡的,一直擺在亦思的會議中心。
創始人的心之,作紀念是最合適的,楚識琛問:“為什麼送回家?”
楚太太說:“亦思好像要搬進項樾的園區了,一部分人會先過去,你李叔叔說這個總不好擺進項樾,就送回來了。”
楚識琛為之一振,亦思要搬進項樾?
純白的雕像在夕下染橘紅,神圣又綺麗。
沒了它,亦思的人不必再睹,那忘記楚喆會用多久呢?
等搬進項樾,為附屬,“亦思”這個名字還能在行業里存續多久呢?
楚識琛立在長廊上,撥通項明章的手機號碼。
響了七八聲,接了,楚識琛說:“項先生,我的包在你車上。”
項明章:“我知道。”
楚識琛問:“你今晚方便嗎?我過去取。”
項明章說:“下周上班給你。”
在公司有諸多不便,楚識琛語氣克制,聽來格外認真:“我等不及,包里有很重要的東西,拜托了。”
項明章停頓幾秒:“八點,來我公寓吧。”
掛了線,楚識琛收到項明章發來的地址。他存好進屋,被秀姐到廚房。
一盅香氣四溢的湯水剛關火,秀姐說是老方子,見效快,喝完夜里能熱乎乎地睡一覺。
楚識琛不明白見什麼效,舊時的老管家信佛,說他有禪緣,滿十八歲后他每周四天食素,已經保持多年了。
湯中材料主葷,細昂貴,楚識琛無福消,轉念一想,空手上門太失禮了,他讓秀姐用保溫壺裝起來,另有打算。
八點差五分,楚識琛在“波曼嘉”公寓大廈前下了車。
四周繁榮紛擾,他來不及看,隨住戶的私人管家上了四十樓。
項明章住在A號,打開門,早晨的火氣差不多消了,平靜地說:“進來吧。”
楚識琛頷首進門,寬闊的大平層,考究,客廳的華彩吊燈讓一切纖毫畢現,他拎高保溫壺,說:“不知道帶點什麼,傍晚煲好的湯,當消夜。”
公寓有四五家不同口味的餐廳,提供二十四小時送餐服務,項明章日常不開火,快忘記家里的飯是什麼滋味了。
他接楚識琛的示好,說:“放茶幾上吧。”
大理石茶幾上放著一沓資料,楚識琛走過去放保溫壺,看見紙上印著“學推薦信”等字。
據他所知,項明章未婚未育。
楚識琛直起,他的包丟在沙發上,項明章坐下拿起來,名牌包的扣子形同虛設,一下就開了,筆記本掉出半截。
項明章撿起,作勢要翻。
楚識琛出聲阻止——“不要。”
項明章抬眼,手卻沒有松開,楚識琛的反應令他有些好奇,問:“你很張?”
楚識琛說:“這是我的私人品。”
“這是公司統一定制、配給,要求開會專用的,可不是給你私人寫日記的。”項明章反駁,“難道你寫了見不得人的容?”
楚識琛正:“當然沒有,都是公事。”
項明章說:“那我更要看一下,萬一你夾帶了公司的商業機怎麼辦?”
楚識琛被孤立一周,千萬的不痛快都自我消化了,此時被項明章一句話點燃,回擊道:“項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至今沒有員工賬號,連公司的部系統都進不去。”
項明章聽出克制的緒:“這些天不如山,我以為你不在乎,看來你心里很不滿。”
楚識琛道:“我區區一個臨時工,無事當空氣,有事當翻譯,有什麼資格不滿?”
項明章忽然笑了,毫不留地說:“你也別忘了,當初是你主投誠,可我不是我禮賢下士,既然覺得委屈可以走人。”
“我沒犯錯就不會走。”楚識琛強忍一時之快,將話鋒一轉,“聽說亦思要搬進園區,是真的嗎?”
項明章明白了,拿包是幌子,楚識琛夜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他肯定道:“消息靈通。”
楚識琛問:“如果亦思搬來,我可不可以一起做事?”
項明章反問:“如果我翻開筆記本,你會不會沖過來打我?”
楚識琛噎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如今是鹿,對這頭大尾狼只有遵從的份兒。
“坐吧,我看東西慢。”項明章說著翻開。
筆記本很厚,清閑的一周楚識琛居然用掉一半,所以項明章一開始想看一下,確認扉頁姓名欄是對方的名字。
而此刻翻開,他更猶豫了。
滿紙字跡黑白分明,鐵畫銀鉤,足見不弱的書法功底。
特別的是……全部是繁字。
項明章細看容,楚識琛記錄了部門要務、職責劃分、項目詳,以及一份針對他的“上級評價”。
一句話總結:刻薄,耐心磨合,忍讓三分,天高海闊。
怪不得不讓看,項明章問:“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
楚識琛坐在單人沙發上,冷淡地說:“后面還有一句。”
項明章一翻,果然有一句:業專,真材實料,若之有道,不失為良師益友。
項明章非常想問一下楚識琛,剛才的態度是拿他當良師,還是當益友?
一抬頭,楚識琛坐姿端方,不茍言笑,大約是氣得不輕。
項明章的心一剎那好了不,把筆記本塞回了包里,說:“還有空間裝一本文件。”
楚識琛變了表:“什麼意思?”
項明章去書房拿了一本文件出來,說:“亦思剛接的項目,等搬過來你跟著一起做,不會就看,不許添。”
楚識琛怔了怔,接過放進包里,頂撞完再道謝,似乎顯得虛偽。
他抿起薄沒有吭聲,掙扎半晌,含蓄地說:“湯應該還熱著,你記得喝。”
項明章“嗯”一聲,年人最擅長算賬,也最擅長翻篇。
送楚識琛離開后,項明章去廚房把保溫壺打開,倒了滿滿一碗。
喝完,他上床休息。
沒多久,項明章燥熱難耐,一夜起床沖了三次冷水。
他嚴重懷疑楚識琛給他下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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