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周滿看他滿是,便覺不好,一聽這句,頭皮都麻了。
千萬般念頭在腦海中略過,但一句原委沒問,先道:“帶我去看。”
方齋遂領出了村落,途中因心神不定,還險些摔了一跤。
那是村外長滿了長草的河邊。
周滿到了一看,果見石灘上趴著個人,邊上淌了跡,心頭不由一冷。只是當把人翻過來,那一口懸著的氣便忽然松了。
沒死,還有氣兒。
是孫屠戶那家的小子。腦門兒磕在了河邊石頭上,糊得一臉都是,但只是看著嚇人。
周滿一搭他后脖頸,用靈力一探,便知人是昏迷了過去,傷勢不算特別嚴重。
考慮片刻,渡了一口靈氣進去,以防有個萬一。
方齋還魂不守舍:“我是不是要償命?”
周滿道:“人沒死,償什麼命?”
想到剛才在門口被這小子一一句話嚇得不輕,忍不住來氣:“我就說你即便是石頭里蹦出來的猴子,修煉也不該快到兩天就能殺人的地步,能殺只都不錯了。就這?腦袋磕下去怕不只有銅錢大一塊兒疤,也能算殺人?”
方齋一愣:“他沒死?”
周滿心道這還要再問一遍,合著自己剛才那番話白說了?一時沒好氣:“死不了。”
方齋得再次的肯定,先前龐大的恐懼才猛地散去,好像卸去了全的力氣,一時跌坐在地,腦海里白茫茫一片,什麼念頭也沒有。
周滿見了,不免搖頭:“不過見著點,嚇這樣。”
方齋驟然經這一場大落大起,才剛剛緩過點神來,聽見這一句,卻是不忿:“事起突然,縱他時常欺負我,可也罪不至死。圣人言,君子當有畏——”
周滿打斷他:“行了,小孩子家家,怕就怕吧,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方齋有些生氣:“你難道不怕嗎?”
周滿懷疑自己聽錯了:“我怕?”
方齋竟道:“你要是不怕,剛才一路過來怎麼會連原委都沒想起問我兩句?”
周滿:“……”
方齋又道:“你若沒嚇著,方才見人沒死,又何故轉過頭來便訓我?”
周滿:“……”
這小書呆子觀察得還蠻仔細,腦袋竟有這麼好使?
那該死的自尊心作祟。
周滿站在那滿是孫屠戶家小子旁邊,忽然向方齋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這時看上去十分平和,一點也不兇惡。
可方齋忽然覺得害怕,先前同嗆聲的膽氣立時散了個干凈,連連搖頭:“不,我不過去,你想干什麼?”
然而他話音都還沒落,周滿已經不耐煩,直接手。
方齋整個人頓時不控制,向飛來!
周滿一把攥住他前襟,輕輕松松便將他拎起來,盯著他微微一笑:“死小孩兒,你知道我怕的是什麼嗎?”
方齋簡直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手去掰的手:“你,你放開我!”
周滿紋不,聲音極輕:“我自己殺個人沒什麼所謂的。大爭之世,殺戮在所難免,區別只在于我想殺還是不想殺。但你只是個小破孩兒,若才剛走上修煉之路就因失手殺人心有負疚,留下魔障,是我的過錯,是大不該。”
方齋愣住:“那你不還是怕嗎?”
“……”
周滿靜得片刻,心想自己不該同一個小屁孩兒置氣,萬事應當忍耐。
可抬頭看這破小孩兒一副死板呆愣模樣,真是額頭青筋都要跳出來,到底沒忍住。
周滿想揍他:“你這死小孩兒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方齋害怕,用力掙扎喊起來。
周滿那裝模作樣的拳頭還沒落下去呢,就聽見村落里某一戶養的狗汪汪了起來,像是察覺了這邊的靜。
一瞬間,和方齋都安靜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對了一眼。
周滿先道:“我把你放下來,你別再?”
方齋點頭:“那你不能打我。”
。
周滿把他松開了,方齋立刻退得老遠。
四野里一片靜寂,只聽得河水淌過的聲音和草叢里一些細小的蟲鳴。
周滿上下將他打量一遍,終于問了句正經的:“那《神照經》你是看了?”
方齋猶豫一下,慢慢點了頭:“看了。”
非但看了,還險些闖出禍來。
那日周滿將書扔給他時,方齋還一頭霧水。直到將那書打開,一片流似的銀字忽然出現在虛空,他嚇得立時把書扔在地上。
只是蜀州大地,原本就有許多神仙傳說。
讀圣賢書的方齋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想到這可能是傳說中的“修士”的東西,大著膽子把書撿回,帶回了家,也不敢讓家中大人知曉。
他年紀畢竟還小,縱然識字多,可好多字也是其文不知其義,更別說那《神照經》言語艱,對小孩兒來說簡直如同天書。
只是怪得很——
那些字,他打開書時看不懂,等合上書往床上一躺,卻都從腦海里冒出來,怎麼也忘不掉,鬧得他睡不著覺。
按理說,這般折騰第二天必定疲倦不堪。
可方齋次日起來,非但頭腦清醒,還耳聰目明,甚至連讀書的速度都比原來快上許多。
有什麼變化,在悄然發生了,只是他還不知曉。
今夜那孫屠戶家的來找他,說帶他一塊兒去河邊抓螢火蟲,還沖他笑,不像是要欺負他的樣子
所以方齋雖有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沒想去了之后,竟被對方一把掐住腦袋,往河水里摁。
方齋當時就嗆了水,想掙扎掙扎不,意識漸漸昏沉時,先前在那本《神照經》上看過的文字,忽然從腦海里冒了出來。
他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好像渾一下充盈著一超乎尋常的力量,待得回過神來時,那孫屠戶家的已經倒在河灘上,腦門冒出來,他拿手都摁不住。
周滿聽到這兒便道:“所以你慌了神,跑來找我這個‘罪魁禍首’?”
這時方齋又恢復了之前怯懦的樣子,濃長濡的眼睫垂下去,小聲道:“我知道滿姐姐給我書是為我好,可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周滿輕哼:“算你聰明。”
方齋問:“那現在要怎麼辦?我們送他回去嗎?”
周滿想想,道:“不用,放他在這兒,明早自然有人發現。”
方齋頓時訝異:“這怎麼行?”
“放心,他沒有命之憂。”周滿笑得一聲,頓了頓,眸底便泛上些許見慣人心浮沉的寒涼,“平日里都是你怕人,從今往后,該到人怕你了。”
人怕我?
方齋完全不知這話從何說起,一時如墜云霧之中,心里只想:是我傷了人,是我不占理,我不怕旁人都不可能,旁人怎會反過來怕我?
周滿卻不解釋,只彎腰拍去襟上沾到的草屑,道:“你我緣法不深,基本靠你送吃的送到我短才得來,但你既我一聲姐姐,那我便最后提點你兩句。”
方齋頓時一怔。
周滿也沒管他反應,繼續道:“第一,《神照經》練了你別讓人知道,如今你既有了本事,往后再要跟誰手,便得先得想清楚后果;第二,不過短短三日你便能修出個眉目,可見天賦不差,將來若有機會,不妨去杜草堂試試。這門派同青城、峨眉、散花樓并稱為蜀州四大宗門,滿門都是老學究,適合你得很。”
方齋卻著:“你要離開這里嗎?”
周滿終于抬頭看他一眼:“明日就走。”
打從接住扔來的那本《神照經》開始,方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有過約的預,想不會在這村落待太久。
可沒想到,會這麼快。
他在村中因為夫子的緣故,一直沒有朋友,直到今夜才因殺人這一樁烏龍同親近了幾分,如今乍聞明日便走,竟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方齋問:“去哪里呢?”
周滿隨口道:“劍門學宮。”
并不是什麼拘小節的人,何況將《神照經》扔給方齋,本就是心來順著心意信手而為的事,至于會產生什麼結果,并不十分在乎。
說完話,轉便要走。
方齋卻往前追了兩步,一聲“滿姐姐”住。
周滿回頭便見他立在河邊,眼圈微紅,像山林里被人拋棄的小,竟有點可憐。
方齋問:“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嗎?”
周滿沉默了許久,也思考了許久,末了竟然笑出聲來,只道:“有膽你就來吧。等他日你修煉有,而我還沒死的時候。”
這話里藏了一驚心魄之意,方齋聽后,一時愣在河邊,只呆呆著。
周滿負了手,在清夜里走遠。
分明一道纖長的影,卻好似寒枝冷月,有種自一派的孤高桀驁。
*
周滿原本記掛即將去劍門學宮的事,被方齋這突如其來的一遭給打斷,倒是一下就不記掛了,回家后倒頭睡到天亮。
直到次日一早,外頭響起叩門聲,才醒轉。
走出去打開門一瞧,風塵仆仆的韋玄這一次已帶了上次那幾個人,站在門外,似乎等候已久。
周滿揚眉,只笑一聲:“韋長老,今日倒是早。”
韋玄這半個月來都在中州神都,為那一個名額的事簡直心力瘁,焦頭爛額。
偌大一個王氏盤錯節。
他要拿到原本屬于大公子王誥的名額談何容易?縱然有前任家主托孤的余威,也差不多把主族的人都得罪了,還要找個好借口,向整個王氏解釋那占去的名額究竟給誰。
畢竟借劍骨之事乃是絕,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直到今夜子時,他才將各方面的反對彈下去,連夜從中州趕來,方能在這個時辰出現在周門柴門之前。
只是沒料想,這姑娘似乎才剛睡醒?
韋玄一時都忍不住有些佩服心之定,逢大事還能有如此靜氣。
周滿請他們進了屋,茶水仍是沒有。
韋玄也不廢話,徑直先取一封帖子,遞給周滿:“姑娘所提的要求,老朽已經辦到,今日姑娘便可憑此帖進劍門學宮。”
周滿拿過一看,是王氏的薦帖。
道:“韋長老果然信守承諾。”
韋玄打量著的神,話鋒卻是一轉:“不過按照約定,進學宮有一年的時間,姑娘負劍骨,若在學宮中改變心意,回頭反悔,我等只恐竹籃打水一場空。”
周滿靜默地回視他一眼,心中卻是早有預料。
畢竟世上哪兒有憑一副劍骨就一直白嫖王氏的好事呢?他們或恐愿意先付出一些,給些甜頭,但為的還是收回來。
已經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了。
果然,韋玄鄭重自袖中取出了一枚雪白的玉簡,雙手輕輕放到桌上,只道:“此乃心契玉簡。劍骨天生,若要換骨,須得天允。是以,必須心甘愿,雙方滴立為憑據。此契一旦立下,便不可改悔。此簡上端,骨之人已滴;若姑娘現在并未反悔,仍愿與王氏達約定,借出劍骨,便請在心中立誓,于這下端滴上自己的。”
立在他旁的孔無祿,將一柄匕首奉上。
周滿輕輕接過,看看這匕首雪亮的鋒刃,又轉頭凝視那心契玉簡。
人的念頭,最是紛繁復雜。世間大能修士,或可以人軀殼為傀儡,卻難以真正控制一個人的念頭。
骨之人無須立誓。
但獻骨之人若不愿意,誰也無法迫其在心中立誓。
是以,心契才會為修界所有契約中最“心甘愿”的。
心契若立,劍骨便算出去一半。
可周滿看得片刻,一搭眼簾,竟表都沒變一分,徑直在自己左手食指上劃了一道,心中默念誓言,然后輕輕將滴在了玉簡上!
重來一世,人生便是一場豪賭!
自選這條路開始,就沒想過要回頭。
對修士來說,心契約束力固然很強,訂立之后便不能改悔。但世間有法則,便會有。
很有人敢想,心契有效也是需要條件的——
比如,定契雙方,得是活人。
倘若一方,尤其是骨那方,忽然出了意外,暴斃橫死……
一滴從指尖墜到玉簡上,仿佛滴進了水池,瞬間將玉簡點亮。上下兩端各有一抹鮮紅跡朝著中間匯聚,融在一起,眨眼竟將玉簡染做赤紅!
周滿看著,卻是不著邊際地想:劍門學宮是風水寶地。
玉簡既轉為赤,便是心契已。
放下匕首,撿起玉簡,雙手奉還給韋玄,只微微一笑:“心契已,還請長老妥善保管。”
韋玄沒料想如此痛快,一時微怔,抬頭便看見畔掛著一抹和的微笑,一時竟形容不出心中覺。
為何看起來如此……
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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