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先生,指揮中心調度完畢，飛機準備進飛行跑道，請務必注意安全。”

　駕駛艙草壁哲矢沉穩的聲音通過機小喇叭傳出。

　云雀恭彌垂眸看著仍抓著自己角不放的人，對方穿著繁復蕾花紋的綢睡,腳上還半掛著一只小貓圖案的家居拖鞋,此刻微紅的面頰上沾著幾發，紫眼眸一片迷醉,偏要執拗地等自己說個答案。

　“松手,坐好。”

　他平靜地說道。

　近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像是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松開了他的角,雙手撐著米沙發,并攏雙,雙手掌心按在膝上,規矩地像是在兒園聽課的小朋友。

　男人眉頭微揚，沒想到喝醉之后這麼聽話，于是略俯,找出沙發背下藏的安全帶，從肩頭斜過，幾秒后“啪嗒”一聲,將人扣好在沙發座上,而后轉過,朝附近的單人座椅走去。

　“你怎麼走啦？”

　近朝地著他,一手抓著前的安全帶，一手還去拍長沙發上空出的位置：“你坐這里呀。”

　先前被作驚走的云豆這時用黑豆小眼睛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一遭，仿佛也恍然,于是喊了聲“云雀～”，而后撲扇翅膀，用喙咬住云雀恭彌那片有褶痕的袖，努力往沙發這邊飛。

　小鳥兒當然沒有能拉他的力氣，但它努力的姿態足以展現它的立場。

　云雀恭彌眼眸微斂，看著叛變徹底的寵，幾秒鐘后，終究還是改了主意，走回沙發前落座。

　云豆飛到他靠近近朝那邊的肩膀上，小腦袋左右轉了轉，發覺自己被包圍在男主人之間，于是高興地拍拍翅膀，朝左喊一聲“云雀～”，朝右喊一聲“朝～”。

　近朝聽見小鳥兒的聲音，很積極地應：“嗯！”

　于是當飛機行駛于跑道上，助跑與地面高速發出轟隆隆的外背景音里，艙便有兩道特別歡快問答聲在云雀恭彌耳邊反復響起：

　“朝～”

　“嗯！”

　“朝～”

　“嗯！”

　正準備閉目養神的男人面無表地側了側頭，灰藍眼眸凝視著旁邊這個稚地跟云豆一唱一和的人，正想開口讓消停時，飛機駛出跑道，機上揚，朝著漆黑的夜空而去。

　而隨著艙重力變化，云豆飛上他腦袋，爪子抓住更便于借力的頭發，而近朝則不自覺往旁邊拉，為了穩住形，下意識地抬手去抱他胳膊，與這力道抵抗時，還有些不大滿意地嘟囔：

　“好暈……”

　熱乎的、帶著酒味道的氣息伴著含糊鼻音灑在他的頸間，軀隔著薄薄的睡和西裝布料過來的時候，讓云雀恭彌本能地抬起沒被抱住的那只手，卻在對方因為頭暈而左右晃著腦袋時，最終按在頭頂：

　“別。”

　“可是很暈……”被按住腦袋的人猶如被提起后頸的貓咪，確實一不了，卻還要小聲表達抗議。

　云雀恭彌沒回，直到窗外的景從倒斜的機場景、變全然漆黑的夜，飛行高度固定之后，才松開了手掌，在難得安靜下來的環境里，闔上眼眸。

　但邊幾乎半抱他手臂的人卻不老實，指尖隔著西裝布料上他的肩膀，毫沒意識到自己在捋虎須，很較真地打斷他：“你剛才是不是有問題沒回答我呀？”

　面部廓、氣息卻格外冰冷的男人驀地睜眼，眸里閃過不悅，與對方對視幾秒，連頭頂的云豆都不安地拍了拍翅膀，要飛走，但酒醉的人卻一點沒察覺到空氣里浮的不妙：

　“你醉這樣，我說了你就能記住？”

　近朝認真想了一會兒，很誠實地搖了搖頭：“記不住。”

　空氣里躍的危險忽然平靜下來。

　男人輕笑了一聲，畔漫出笑意，似乎被如此誠實的模樣取悅。

　云雀恭彌看著，不不慢地問，“將好奇按捺這麼久，也偽裝了這麼久，為什麼突然就想知道了？”

　沒等近朝用遲鈍的大腦理他的問題，他就自顧自恍然而嘆，“你看到那份文件了。”

　-

　云雀恭彌當然還記得跟那個近朝面的夜晚。

　——是那個患有先天心臟病、還未治愈的近朝。

　彼時他剛在一場宴會上同東京的其他財閥單獨見過面，草壁拿著車鑰匙去地下車庫開車，而他獨自從宴會無人經過的后.庭離開。

　但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卻有一只意外經過的小。人上沾著紅酒與酒杯碎片，是前所未有的狼狽，被他發現的第一時間，先是抱手臂做出無助的防作，隨后卻不知怎麼放松下來，有些愣愣地他：

　“云雀學長……？”

　他瞇了下眼睛，半晌后難得認出了這個曾經在并盛國中就讀過的生。

　雖然從未記住過這人的名字，但對方這種離群的境遇，卻讓他覺得眼。曾經在并盛時，云雀見過無數抱團群聚的食草，因為有他這頭食鏈頂端的猛存在，所以沒有其他存在能威脅到并盛的這群小。

　可面前這個學生，卻一度讓他懷疑并盛是不是存在其他他不知道的黑惡勢力，因為在被他抓到穿冬季校服上學的第一天，對方袖下有累累的傷痕。

　為此云雀還調查了幾天，順便清剿了幾個在并盛立的地下賭-場，最終發現，這只小只不過是被家族族群趕出去的弱小者。

　并盛不大，也不至于找不出幾個破碎家庭的學生，但到這樣嚴重家庭暴力傷害的，近朝確實是唯一一個。

　而現在的，比十年前看上去更加弱小、生命氣息也更虛弱，如果不是看向他的眼眸芒太盛，如暗夜里的燭火，他毫不懷疑對方隨時會死在這深夜的路旁。

　“是你。”

　他站在原地，沒有走近。

　十年前的云雀為了并盛的榮譽，認真計劃過將他學校傷害學生、挑釁他尊嚴的學生家長直接咬殺，但行止于這只離群小的祈求，對方似乎仍對好家庭抱有幻想，哪怕被傷害千百次，也想回歸族群。

　弱小的選擇，從來不會出乎他的意料。

　而他對這只離群草食的憐憫，僅止于容許夏季穿冬季校服。

　但十年后，這只小似乎比當年有長進了一些，主朝著云雀走過來，哪怕戰戰兢兢、哪怕渾寫滿恐懼，但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讓云雀都出乎意料的問題。

　“無意冒犯，云雀學長……請問您結婚了嗎？”

　他還沒回答，對方就因為接近他而到惶恐，聲線發抖地解釋了一堆，終于讓他明白了的意思。

　這只小，在尋求他的庇護。

　或許是因為看上去實在太虛弱、如果不馬上得到救助就會死去，又或者是今晚的出現讓云雀想起國中的時，總而言之，他興之所至，答應了的請求。

　至于婚姻的神圣、需與相之人共度等等世俗約定，并未被他放在眼中。

　于云雀來說，這不過是他又一個因為沒有找到對手戰斗而萬分無聊的夜晚。

　但對于那個人而言，似乎意義并非如此——

　那天夜晚寥寥幾句談話與一個簡單決定，好像耗盡了一生的勇氣，也圓滿了一生的期待與歡喜，以至于在結婚之后，生命力反而流失得更快，像是枝頭遲遲才盛開的花，怯怯張開花瓣了一眼世界，就心滿意足地迅速衰敗下去。

　甚至不敢奢得到更多，結婚之后的第二天就拿來一份《協議結婚書》，膽小地只敢拜托草壁轉，在最初的協議里，一點便宜也沒有占，只將這段婚姻定三年。

　而醫療部部長給他的評估報告里，這個人是能活五年的。

　看著這只連死亡都害怕打擾旁人的小，云雀恭彌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撿回來的是一只倉鼠。

　一只膽小的、有點靜就能被嚇死、絕經不住一點風吹草恐嚇的倉鼠。

　猛好像不該將倉鼠養在邊。

　-

　云雀恭彌收回思緒，看向幾乎在自己上，眉尖蹙起、還在使勁思索他方才問題的人，驀地出聲道，“所以，你究竟是誰？”

　近朝沒想到他又拋出了一個疑問，有些發蒙地回道，“你等一下……你問題好多哦。”

　“先回答這個。”

　云雀恭彌簡短地命令。

　“哦……”喝醉的人無意識地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仿佛不能理解他為什麼不認識自己，但既然被提問了，仍舊乖乖地應，“我是近朝啊。”

　在介紹名字的時候，忽然換了中文。

　說到這里，突然回想起以前每次去到新環境時會有的自我介紹，于是很流暢地往下說，“你好，我近朝，來自Z省S市xx區——”

　停頓了一下，問，“住的小區要告訴你嗎？”

　“……”

　陡然聽見這麼流利的中文，云雀恭彌揚了下眉頭，如果不是這些年為了研究匣子在世界各地輾轉，他差點聽不懂對方的語言。

　華夏的嗎？

　他眼眸里閃爍著興味，抬手從沙發前的桌上拿起一個平板，點開地圖件，遞給旁邊的人，毫不覺得自己趁著對方酒醉套話多麼過分，反而道，“輸一下。”

　近朝也盯著地圖件看了一會兒，好像也蠢蠢地想試，但最終也只是蜷起指尖，慢吞吞地搖頭，“不在……找不到。”

　“為什麼？”

　“因為不在一個世界啊。”理所當然地應，又用那種“你怎麼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云雀。

　……不在一個世界？

　男人眸里的更盛幾分，甚至驚了方才一直安穩停在他頭頂的云豆，小鳥兒撲騰著翅膀，飛到桌面上，左右看了看他們倆挨在一起的畫面，像是心不錯，忽然放開了歌：

　“綠蔭蔥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而原本還在認真回答他問題的人，便笑彎了眼睛，抬起手在給云豆打節拍，甚至也跟著哼起了歌兒。

　就在云豆唱完的剎那，云雀恭彌無將自己方才的問題銜接上：

　“那麼，原本的近朝呢？”

　話音落下，機艙里便靜下來，只有窗外飛機發機在云層里穿梭時發出的轟隆靜傳。

　而原本神態還安靜乖巧的人聽見這個問題，眉目耷拉下來，眼眸黯然許多，甚至還松開了抱著他的手，只用一種古怪的譴責眼神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他挑了下眉頭。

　在安靜的等待里，人似乎終于做出了決定，以自言自語的聲音喃喃，“可以告訴他……必須告訴他才行……”

　“……”

　眉目里凝著一奇異的悲傷，就好像被這個問題勾起一點殘存在軀深的緒，“去世了。”

　“我來的時候，就去世了。”近朝一字一頓地，迎上他的雙眸，如此認真、又如此專注地告知他。

　……是嗎？

　所以那只小倉鼠，只活了兩年半？

　云雀恭彌想起當時傳真給他的那份醫療報告，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心中只有塵埃落定的平靜。

　——離群的小，哪怕得到了猛庇護，也終會郁郁寡歡地死去，這是食草生來就注定的命運。

　于是他凝視著面前的人，想到出現之后展示出的種種旺盛生命力，不由地想，也會像那只倉鼠一樣嗎？

　“你怎麼都不去看？”

　酒醉的人讀不懂他的目，遲鈍不已，大腦簡單地只能同時理一個問題，所以天馬行空、想到哪就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