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遲疑了一下, 還沒說話, 寧安碩和寧安青已經到了。

　他站起來迎接妻弟妻妹，寧安華也暫時把林黛玉的事放下，先看一天沒見了，青兒怎麼樣。

　寧安青被打扮得似是觀音座下的玉, 卻越發顯得小臉蒼白, 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跟在寧安碩邊，規規矩矩行了禮, 眼中還有些怯意，卻一瞬不眨地看著寧安華。

　林如海親自去扶寧安碩了，兩人正對著作揖, 寧安華便一把抱起妹妹, 掂了掂，輕聲笑問：“昨天沒睡好？看你這眼睛，了小花貓了。”

　寧安青把臉埋在姐姐頸窩里，小聲說：“我有好好吃飯睡覺，姐姐不信，問檀袖姐姐。”

　寧安華拍了拍單薄瘦小的后背, 抱著走到仍在互相客氣，看上去都不知道該怎麼相了的林如海和寧安碩旁邊。

　他們二人也正注意著寧安華這邊的靜, 見過來, 都忙站好。

　寧安華笑道：“表哥, 我帶青兒到那邊說話去了。”

　林如海忙道：“大妹妹請。”

　寧安華又問寧安碩：“今日你還上不上學了？”

　寧安碩道：“表哥……姐夫和張先生說，給我和青兒放三日的假。”

　寧安華道：“給你放了假, 你不好好歇著, 這麼一大早帶青兒跑過來, 就好生和你姐夫做文章罷。”

　就算寧安碩和林如海一樣有天分, 明年十三歲就能進學，等他考中舉人、進士，真正自己立得住，至還要六七年。

　——林如海二十二歲被上皇點為探花，已是本朝開國以來在春闈得中一甲的舉子里最年輕的了。

　林如海是他的姐夫、表兄，同時也是他的半個先生，能算半個父親了。

　寧安碩還要他多年教導。若他壽數比原著要長，將來寧安碩了場，不得還要他提攜相助。

　讓他們盡快回到份轉變前的相方式，對寧安碩才最好。

　寧安碩正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林如海，此刻心里有了數，便忙笑道：“姐姐說得是。”

　他又轉向林如海：“弟年輕愚魯，今后還要多承教誨，恕弟魯莽之罪。”

　兩家再，他于姐姐和姐夫婚后第一日一大早就跑過來，認真說仍算失禮。

　林如海笑道：“你掛念長姐，是孝悌之義，何罪之有。罷了，前兩日張先生替你改的文章我已看過了，你隨我來。”

　兩人皆向寧安華欠示意，林如海又笑道：“我還給二妹妹備了禮，就放在黑漆山水立柜里，妹妹一看就知道了。”方帶了寧安碩往東稍間去。

　從前寧安華注意避嫌，寧安碩除了年節里或有大事外，也從不進正房，因此對這里并不悉。

　現在，屋都擺著姐姐的嫁妝。

　桌案箱柜一部分是母親用過的，重新拋上了漆，一部分是按姐姐親手畫的圖紙新打的，他謄了一遍，怕管家們說不清楚姐姐想要的樣子，親自拿去講給木匠聽，足足等了三個月雕細琢，才讓姐姐看到滿意的品。

　榻上椅上鋪設的坐褥坐墊都是用姐姐喜歡的緞子做的。高幾上的琉璃花瓶里·著累累的“碧玉松針”。

　連用作書房的東稍間墻上，都掛著曾在姐姐堂屋墻上的，本不該裝飾在年輕姑娘房里的那幅松鶴圖。

　寧安碩不由停在這副畫前。

　林如海也贊道：“這松樹頂天立地，剛直凝練，白鶴神形兼備，好筆力。只是怎麼不見落款？”

　寧安碩眼中有點點淚意，語氣平靜地說：“我們姐弟父母早喪，青兒子又不好，姐姐就說要借一借松鶴的長壽，保佑我們都能平平安安，福壽綿長。如今我和青兒屋子里都有一幅，都是姐姐親手畫的。姐姐說，閨閣之中，不敢揚名，所以不寫落款，也無印可蓋。我只把畫放在床頭，因此表、姐夫沒看過。”

　林如海一怔：“這幅也是……”大妹妹竟能作得這樣好畫？

　寧安碩悶悶道：“是本來掛在姐姐房中的。”

　姐姐出閣，將這幅畫也帶了過來。

　林如海手，了一下畫的邊緣。

　大妹妹將這幅畫掛在此，是不是也含著對他的期愿？

　林如海問：“你姐姐可還畫？”

　寧安碩道：“這是那年到濟南姐姐畫的，因在孝里，只有這三幅。姐姐一年比一年忙，雖出了孝，也再未見到姐姐作詩作畫了。”

　林如海心中嘆息，再問幾句，又似在與妻弟打聽妻子的閨中事。

　于是他只看了幾眼畫，把此事記在心中，便轉到案前，拿出一篇文章。

　寧安碩好容易把眼神從松鶴圖上移開，向上看想把淚水收回去，卻看到了林如海的發髻，不由一怔。

　表哥的頭發……怎麼這麼像是姐姐梳的？

　林如海都準備好要給他講文章了，看他眼神奇怪，心不在焉，念及他姐姐昨日出閣……便問：“還有什麼事？”

　寧安碩張張。

　怪不得姐姐滿面春風，容照人——

　看來表哥和姐姐相得確實不差。

　他本來還擔心，男婚嫁自然是人倫大禮，可姐姐青春年華，怎好與表哥相伴……

　這麼一想，他心底又泛起細的嫉妒。

　從他八歲起，姐姐就沒再給他梳過頭了。

　林如海順著他的眼神，到了自己的頭發。

　他干咳一聲。

　……

　寧安華已經找出了林如海給寧安青的禮，是四匹綢、四匹緞、兩個裝滿金銀錁子的荷包、新書一部、金項圈一個，略一算，至價值三四百兩。

　檀還沒來得及請陶嬤嬤下去歇著，寧安碩寧安青就來了，因而此時也在旁邊看著，便笑道：“姑爺真是有心了。”

　寧安華拿起一匹緞子在寧安青上比了比，梔子黃鮮艷，正合小孩兒穿：“都給二姑娘登記了，馬上要做冬，就用這些做罷。”

　檀找了賬冊出來，影磨墨，檀袖一樣樣都記上。

　正好說到送禮的事，寧安華命：“把我給姨娘們準備的東西也找出來，再去問……”猶豫了一下，“罷了，還是我自己問。”

　按理說，婚后第一日，林如海的姨娘們該來給請安敬茶。現下連安碩青兒都來了兩三刻了，們還不見影子，必然是林如海有什麼話。

　他的吃穿喜好可以從下人們口中問出來，這樣敏的話題，還是當面問比較好。

　陶嬤嬤眼里的笑已經沒了。

　不管是為了利益，還是只為了分，寧安華都要勸一勸陶嬤嬤。

　借口更，往臥房中來，笑問：“嬤嬤怎麼心不定，一時高興，一時又不高興了？”

　陶嬤嬤到此時也心知自己有些浮躁了：“姑娘，我知錯了，只求姑娘先別讓我回去，好歹讓我多陪姑娘幾日。”

　寧安華收了笑，說：“我知道嬤嬤是為了我，可我昨日也說了，請嬤嬤先看著就是。人人都知道，這門婚事本非我刻意謀求來的，是人家塞給我的，表哥更知道我的委屈。其實嬤嬤想得也不錯，既了婚，我是該和表哥好生相。可我與他又不是才相識，彼此雖不悉，人品子大概都是知道的，慢慢兒來，大家都舒服自在著才好，何必非要急著親無間？他有原配有兒，還有姨娘，難道我上趕著服侍他，他心里就能把這些人都忘了，就能只有我了？”

　問：“今早檀們不好給表哥梳頭，嬤嬤一向周全，怎麼沒提前個會梳頭的小幺兒進來？”

　陶嬤嬤一言不敢發。

　寧安華又道：“嬤嬤又知道我和他比不得爹娘當年，又想讓我學娘對爹一樣對他，那我什麼了？難道嬤嬤也覺得我是繼室續弦，就該自覺低人一等？當日氣惱這門親事的竟不是嬤嬤了。還是說嬤嬤是林家出，現見了表哥是林家嫡脈的爺們，我是出嫁的姑太太的兒，寧家還得靠著他，我就該對他低聲下氣，曲意逢迎？”

　陶嬤嬤哪里經得住這話？

　心中既慌且怕且悔，忙跪下要請罪。

　寧安華早穩穩把攙住，說：“從昨晚起，嬤嬤一直有主意想教我。可這些事我自有道理。和嬤嬤說這些，不是煩了嬤嬤，也不是非要嬤嬤跪下認錯，只是咱們都不一心，讓我怎麼對別人？我對表哥是這樣，嬤嬤給我遞眼神，又是另一個意思，再多幾回，表哥本來愿意敬著我、讓著我，也要看輕我了。”

　陶嬤嬤連連點頭：“姑娘說得是，是我太著急，糊涂想左了。”

　寧安華笑道：“這話也不止說我自己。我不得再管幾年寧家的事，青兒一住過來，安碩也不用幾日一回去了，或許你們以后還得搬回東院去。若我這里先氣短聲矮了，寧家還怎麼直著腰？兩家是實在姻親表親，表哥幫了寧家，我就沒幫過林家？我現在不是林家的正房太太？嬤嬤還不快把去年的脾氣找回來呢。”

　陶嬤嬤心里把這話想了四五遍，越想越慶幸姑娘自己有主意，沒聽的。

　夫妻新婚正是彼此適應的時候，姑娘現在做到十全十，將來日日都要十全十，那時才累人。

　從臥房出來，寧安華怕陶嬤嬤臊，便讓回寧宅一趟，將寧安青的行李收拾了送過來，讓寧安青今日就在東院住了。

　陶嬤嬤才走，便有林平家的、崔盛家的兩個管家娘子，領了下面五六個小管事的娘子過來請安見禮，并有事回，都在二門等候。

　寧安華出至堂屋，在主位坐了，命管事娘子們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