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青州。
酒店套房的會客廳里,周奚呷了一口咖啡,聽著沙發那頭的章牧之匯報:“KR果然對這個項目有興趣,季郁彤還帶人拜訪了前兩期的負責人。但半個月前,他們突然沒了靜。”
見周奚點頭,章牧之繼續,“黃書那邊說KR并沒有走過顧部長這條線。”
昨晚下車前,周奚吩咐他去查KR是否想競逐人社即將運行的第三期資產管理計劃。
這個推測聽起來并不合理。眾所周知,KR非傳統投行,業務重心一直是私募權和風險投資,而資產管理業務屬于傳統金融展業,KR過往從未涉及過此類業務。何況,這個項目量很小,稍有實力的機構都不會太看得上眼。
至于鴻升,單是這點蠅頭小利當然不了眼,能讓CEO親自上陣,看中的是它能助力他們打破監管壁壘,從而拿到萬億社保基金擂臺賽的場券。
KR在監管制約上比鴻升占優勢,無需這般大費周章。不過,令章牧之警鈴大作的并非KR打過這項目的主意,而是他們明明已經走上賽道,為何臨時退賽?
“周總,你說KR這唱的哪出?”
周奚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問我?”
章牧之笑得很皮,“你給指點下。”
周奚放下咖啡杯,語氣不急不緩,“如果這還需要我指點,你這投資總監大概需要讓賢了。”
章牧之今年43歲,任鴻升投資總監,與大部分外資投行高管擁有海外留學任職背景不同,他算地地道道的“土”。C大經濟學本科畢業后,先在青州一家本土小券商做行研員,然后憑借努力和實力,一步一個腳印干到今天的位置。
周奚對他的業務能力和投資眼十分認可,上任半年后,便力排眾議,提他做了鴻升投資部總監。
只是,這一路爬滾打,他上多沾染了職場老油條的通病。比如,慣于在上司面前藏拙,還有總想拍馬屁。
可惜,周奚直來直去慣了,完全不吃這一套,每每打擊得他長吁短嘆。
“周總,你偶爾也得給下屬一個拍馬屁的機會才行。”
周奚斜他一眼,“KR送上這麼大的人,想必前兩期負責人大有可為。”
對于老板跳開解題步驟和過程,直接得出答案的模式,章牧之司空見慣。
他收起玩笑,把查到的消息及推測與周奚的想法互做印證。
“KR看似想參與第三期項目,卻不走顧部長的線,而是頻繁拜訪前兩期的負責人,說明他們自始至終看中的不是這期項目,而是那位負責人。”
去年開始,社保試水資產管理計劃,第一期由國有銀行發行,虧損嚴重,無力完兌付,不得不啟第二期,由一家國資保險承發,雖未到兌付時間,但從底層解構易況看,虧是肯定的,這才有了第三期計劃。不過,這一次負責人換了顧部長。
對于顧部長而言,前兩期是虧是賺,功過都派不到他頭上,第三期他自然想賺,可到底要賺多,大有學問。多得幫旁人補上前兩期的虧損,這人還是部里一把手的親信,他仕途上的勁敵,這種好人好事,換誰樂意做?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季郁彤門兒清,所以就不打算走顧部長這條線,而是直奔那位虧了兩期的負責人,擺足要幫他堵窟窿的姿態。至于最后,能順利拿到第三期項目,補上,沒有造損失和影響,一把手自然會把前面虧損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幫親信揭過去;即使拿不到,那位怨怪的也是顧部長,KR這份,仍然是乘了。
左右都是賺,KR這手算盤打得真好。
而一個無多經濟大權的人社副部長,能讓KR如此花心思,還派了季郁彤親自上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借此討好重視他的正部長,這也是很多人最容易想到的點;第二則是這位副部長會在社保金改革試點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KR又不是搭不上部長這條線,這種迂回戰效率太低,效果還不確定,季郁彤絕對不會這樣干。”章牧之斷言,“只有第二種可能,在社保金運行上,這位副部長比部長還有話語權。”
“只是這樣……”章牧之頓了下,看向周奚,在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定論——
這期項目絕對有問題,否則KR不會半途放棄。
當然,可能有人覺得,會不會是KR后來發現判斷失誤,這位副部長本起不到作用?章牧之和周奚的答案都是絕不可能,首先以KR的人脈資源,押錯注可能極小;其次就算押錯注,這種勢利眼的做法既得罪人又倒口碑,不可能這麼干。
能讓他們放棄,肯定是別有原因。
雖然這個項目鴻升志在必得,但章牧之決定謹慎一些,“晚點我再查查這里面的門道。”
周奚點頭,突然問,“你覺得昨晚寧延同于瑞會面是做什麼?”
“總不會是單純敘師生。”章牧之淡淡一笑。
多年的行研經驗練就了章牧之善于看到冰山之下的本領。
在A大任教的于瑞突然來了青州,同一時間社保的顧部長也在,兩人還湊巧前后腳到金融中心,都是乘坐青州的公務車;而另一方面,季郁彤既不是寧延的私人助理,又不是同門,卻和他一起接待恩師于瑞,而還曾主導示好關鍵人……
當然,還有一個看似無關,卻最重要的信息——半個月前,GWY辦公會議通過了《劃轉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的有關議案》,首試點就放在青州,顧部長這次來就是參加推進會。
為什麼要用國有資本充實社保金?充實!這里釋放的信號才是今晚一系列巧合的源。
“看來社保金多元運營正式提上日程了。寧延專程等在青州見于老,應該就是想拿到第一手消息。”章牧之對著周奚嘆了口氣,“可惜,我套了黃書口風,他不知道這件事,至于顧部長,咱們跟他關系還沒到這步。”
周奚不以為意,“拿不到第一手消息,但該知道的,寧延這不也給咱們送來了嗎。”
章牧之想想,可不是。
若是昨晚沒在金融中心見寧延等人,他們沒這麼快能推測出這些重要信息。或許,這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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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云霄,有人與章牧之發出相似的慨。
“你們說,老天是不是覺得看KR一家玩太無聊,特地安排鴻升跟咱們上。”季郁彤無奈的笑道。
幾十分鐘前,當斷言鴻升要掉坑時,寧延不輕不重的問,“你這麼覺得?”
季郁彤挑眉,“難道不是。”
寧延不怪輕敵,因為并不知周奚已窺出KR對社保基金的野心。單從吳應拿回的資料看,鴻升的確沒看出第三期項目暗藏的風險,否則不會花功夫去游說顧部長,全力爭取該期項目。
但這一切都局限在昨晚那場巧遇前。
“鴻升和我們一樣,都是奔著社保金去的。”寧延直接說。
季郁彤僅有一瞬的訝然,隨即慢慢道,“難怪。”
就說鴻升怎麼會看中這期項目,還由周奚帶著章牧之親自爭取,未免太大材小用。起初,乍以為鴻升是為了拉近和政-府部門的關系,現在稍作思考,立馬串起另一條信息,“鴻升要在青州設立辦事,據說是第一家落戶自貿區的外資金融機構。”
利用青州自貿區試點開放政策,爭取突破監管部門對外資投行的業務限制,再加上社保的第三期項目背書,有利政策 有效經驗,這兩大砝碼別說其他外資,就是KR都得掂量掂量。
再想到昨晚的面,季郁彤不由苦笑,“咱們間接送了鴻升一份大禮啊。”
一旁的吳應也順通了個中邏輯,但還是抱著一點僥幸心理,“就算送禮,也得看他們能不能拆開包裝盒,也許他們沒那麼快發現呢,畢竟季總不也是偶然才知道的嗎?”
“就算一時半會找不到原因,但只要查到我們曾意向過第三期項目就夠了。”季郁彤睨了吳應一眼,“還有,小學弟,不要輕敵,更不能把希寄托在也許,知道嗎?”
吳應比季郁彤小兩歲,是同校同系不同專業的上下屆,又因為同在團學會,所以彼此相當悉。季郁彤本科一畢業就加KR,而吳應則被保研,念完碩士后才來KR,三年前因為工作出,在部競聘中穎而出,為寧延的特別助理。
對于季郁彤不時擺出大師姐教導自己這件事,吳應習以為常,既不辯駁也不接腔。
季郁彤撇了下,轉頭著寧延,接上剛才的話題,“不過,你怎麼知道周奚知道了呢?”
一句很繞的話,但三人都聽懂了。
正在收拾材料的吳應食指稍稍僵了一下,但他沒有抬頭,只側耳留意寧延的答案。
他說,“猜的。”
“猜的?”季郁彤好整以暇的盯著他,一副你騙鬼的表。
瞧出老板不樂意講實話,自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轉而發出那句天意弄人的長嘆,并道,“上鴻升,我預咱們有場仗要打。”
寧延抬眸瞧,“難得看你怕誰。”
“倒也不是怕。”季郁彤語氣坦然,“只是知道想贏沒那麼容易。”
“不過,我們都是兵,你和周總才是點兵對陣的將軍。”季郁彤語帶興,“老牌名將vs超級新星,我要不開個盤,賭你倆誰能贏下這次LP,應該會有很多人下注。”
賭局?寧延彎了彎,偏頭看向窗外瓦藍的天空,思緒穿過漂浮的棉花糖,扎進記憶的云海——
維港畔的一家頂級私人會所,來自中東的家族LP正在這里舉辦一年一次的投資人答謝會。
宴會廳靠西的小房間則進行著一場焦灼的德-撲局,當荷-發出最后一張河牌6時,在場所有人都把目看向了牌桌上僅剩的兩位玩家,來自北城的投資人。
此刻,底池已經到了15萬6,前期check的其他玩家們不由出張之,用翻出的河牌推算著他們可能組的牌面,揣測他們的選擇。
相比之下,賭局中的兩位顯得鎮定自若。
寧延著對面用手指慢條斯理捻著面前唯一籌碼的周奚,彎了彎,“周總,你沒籌碼了。”
“寧總怕我賴賬?”周奚輕笑著偏了下頭,一束栗的長發從肩上靈的過。
“那倒沒有,只是心疼周總的錢包。”寧延玩笑道。
“心疼啊?那你選擇check,我的錢包就滿了。”
場上除了他們,只有一個香港投資人是同胞,能聽懂兩人的對話,聞言了眼角,深覺鴻升這位新CEO還真是快人快語。
被無懟回來的寧延失笑,曲指推了推眼鏡,打趣著說,“我住得太遠,輸了沒錢打車回去。”
言落,他推出2萬2的籌碼,打進bluff。對德撲有研究的都知道,這是一次價值下注,意味著玩家對已有牌面進行了對沖價值,也就是玩家認定自己贏面至有50%以上。
河牌是8、4、A、6。
玩家們迅速推測出寧延可能拿了6789或678順子,對A……
面對這類下注,對家會承非常大的心理力,除非牌面很好,否則大部分人會選擇check,減損失。
場上的目一剎那間全集中在周奚上,今天手氣不太好,前面已經輸了不錢。
“周。”一位相的同行輕輕喊,對搖了搖頭。
周奚卻恍若未覺,對上寧延的視線,笑著挑了一下角,然后把一直捻在手上的那枚籌碼飛了出去,“Hero Call。”
全場嘩然,因為大家明白,扔的不是一枚,而是和寧延相同的bluff,稍后會用現金或支票支付。這樣算下來,加上底池,這一局贏家會將拿走整整20萬刀。
寧延一瞬不瞬的凝著,鏡片后的眸愈深,半晌他慢慢翻開底牌,一個9,一個2。
周奚揚,翻開自己的,一個4,一個3,小得不能再小的底牌。
但加上河牌,以一對4,清底池,贏走了20萬。
“nice hand。”圍觀的中東人喊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這位長相的中國人也太剛了!
牌局結束,寧延很爽快的寫了支票,雙手送給周奚,“周總果然藝高人膽大,一對小4也敢hero call。”
“寧總果然足智多謀,一條92,詐唬走前面5個玩家。”周奚接過支票,嫌棄的晃了晃,“網銀轉-賬,支付寶、微信不好用嗎?老外才用這麼過時的玩意兒。”
被吐槽的寧延著鼻子哭笑不得,“抱歉,你把賬號給我,我轉給你。”
“晚點發你。”周奚把支票塞回給他,轉同幾位投資人聊天去。
寧延著娉婷的姿,視線漸深。
晚宴散場已過零點,賓客們各自乘車前往酒店。
寧延站在會所的長廊里和一位歐洲來的同行寒暄,視線卻若有似無的瞥向不遠正在和人話別的倩麗影。
屋外風大,在墨綠的真吊帶長外加了一件純黑西裝外套,括搭配,矛盾反差得異常漂亮。
同行很能聊,待結束時,走廊里早已沒了其他人。
寧延送走同行,正準備往下走到主干道車,卻突然知到什麼,抬頭一看,就這麼見了站在街對面的周奚。
午夜的街燈半明半昧。
維港的風輕的頭發,把帶著笑的聲音送進他的耳朵里,“車錢都輸了,還回得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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