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容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二姐姐,妙蘭,鏡采。
還有……鏡無和葭音。
尤其是妙蘭和二姐姐,從未想過這位萬人敬仰的鏡容法師,會在眾人面前如此袒護葭音。
唯有鏡容一個人,面平靜。
葭音揚起臉,怔怔地看著他。
“在這里,有好好練。”
只見鏡容的眸平淡,像水榭里波瀾不驚的湖。
不帶一漣漪。
“對,你們干什麼要這麼說我。鏡容法師可以作證,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練戲。”
也毫不膽怯,大膽對上來者的目。
“你們要我演觀音,可是又不告訴我何為觀音。二姐姐,我便跑到這里來了。”
這一回,鏡采也點頭了。
“貧僧也可以替阿音施主作證。”
妙蘭本是來看葭音麻煩的,豈能咽下這口氣?不滿地看了一眼邊的白子,委屈:
“二姐姐,葭音慣會油舌。之前在棠梨館的時候,就、就這般……”
不等說完,冷哼一聲。
“怎麼,妙蘭姐姐莫不是覺著我懶、不好好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演了。怠惰之人,總歸是練不好的,不像姐姐這麼勤快,大半夜還跑到萬青殿來捉人呢。”
彎眸,邊笑邊道,明里暗里盡是譏諷,讓鏡容不也瞟了過來。
只見一襲,夜下明張揚得過分,怪氣的腔調氣得對方面上青一陣紫一陣。妙蘭想出聲反駁,偏偏又被不痛不地拿了去。
“妹妹不才,姐姐來演吧。妙蘭姐姐總是說我是塊不的木頭,我也覺得姐姐教訓得是,我這塊朽木塊頭真是又笨又懶。這樣,回去后我抄上十遍《館訓》,以表責罰。至于后天在太后娘娘生辰宴上,還得看姐姐的蘭柳之姿。”
一口一句姐姐妹妹,說得妙蘭臉更青了。
二姐姐也皺了皺眉頭。
這個葭音……真是油舌。
“妙蘭姐姐怎麼不說話了?您大半夜自個兒不睡覺也就算了,帶著一大堆人氣勢洶洶地跑過來,怎麼現在倒像只落湯似的。姐姐不是抓住我把柄了麼?我還伙同了鏡容法師,一起做偽證呢。”
回過神來,二姐姐的面有些難堪,但也知道,面前此人是梵安寺的鏡容法師,只得將這口氣咽了下去。
妙蘭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鏡容,他淡淡瞥了一眼葭音,什麼話也沒說,兀自轉。
“三師兄。”
鏡采忍住笑意,也跟著離開了。
“三師兄,沒想到阿音施主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皮子竟這般厲害。方才我還擔心,會那群人欺負呢!”
如此看來,平日在棠梨館里,指不定是誰氣誰、誰欺負誰。
鏡采圍著自家師兄,滔滔不絕起來。
鏡容未應答,只見眼瞼垂下。
腦海中,卻浮現出那一抹靚影。
站在人群中,明明來捉的是,卻趾高氣揚,囂張恣意。
像一只小狐貍。
嗯,一只狐假虎威的小狐貍。
“鏡容師兄?”
忽然一聲輕喚,佛子回過神來。
鏡采眨了眨眼,問他:“三師兄,您覺得阿音施主這個人怎麼樣?”
“伶牙俐齒。”
……
因為有鏡容出面,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二姐姐把領回水瑤宮之后,就不允許再踏出宮門半步了。
很想跑出宮,很想去萬青殿,很想去找鏡容。
想去跟他解釋晚上的誤會——才不像妙蘭胡謅的那樣,在棠梨館里勾.引沈哥哥。
自從被半足,葭音只能在小院子里面練戲,而聽眾也從鏡容和觀音像,變了素姑姑一個人。
沒想到,會這麼快再次見到鏡容。
倚桃宮的何貴妃差人,請去宮里頭唱戲。
何貴妃如今是皇宮里最得圣寵的娘娘,二姐姐不敢有毫怠慢,只好把葭音放了出去。
跟著宮娥,走在甬道上。
這是第一次往皇宮深走。
雖然在宮里住了一些時日,但水瑤宮地偏僻,萬青殿就更偏了,還沒見到過幾位娘娘。聽說何貴妃曾是京城第一人,生得昳麗人,也正是因為這張臉,讓多年圣寵不衰。
如此想著,葭音愈發迫不及待地想一睹這位貴妃娘娘真容。
小宮規規矩矩引著,走進了倚桃宮。
“葭音姑娘,這邊請。”
倚桃宮不似水瑤宮那般,宮中布置華麗,盡顯紛奢之氣。
一踏進宮門,著實吃了一驚。
然而,更令吃驚的,是出現在倚桃宮的鏡容。
他坐在桌案前,與殿門隔著一道屏風。桌案之上,擺放著他那把綠綺琴。
見了葭音,鏡容也是怔了怔,不等他反應,何貴妃已咯咯笑出聲。
“貴妃娘娘,人請來了。”
“知曉了,退下罷。”
貴妃斜斜倚在塌上,面前擺放著一盤葡萄。
玉手纖纖,就一顆葡萄捻起,何貴妃轉眼了過來。
“你便是這次要演觀音的戲子?”
葭音誠實地點了點頭。
貴妃一雙柳葉眉,眸看上去有些犀利。上下將葭音打量了一遍,稍一揮手:“你們都退下罷。”
“是。”
一時間,偌大的正殿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何貴妃也聽戲,今日把過來,是要演自己最拿手的一場戲。
而鏡容被請來,居然是……為合奏?
心中雖有疑,但還是乖順地垂下眼眸,略一思索,決定演一出《折柳枝》。
不是春白雪之曲。
足尖一點,那邊默契地彈出一聲響音。他顯然是沒聽過《折柳枝》,不知道這首曲子講的是什麼。
此乃一位青樓,與一趕考書生的故事。
書生進京趕考,路遇一窈窕淑,二人一見傾心,書生許諾,中舉之后必為贖。
可世上,最輕賤的,就是已過時了的諾言。
葭音演的這一出,正是青樓與書生依依送別之時。
眼波流轉之際,眉目哀婉,水袖輕輕揚起,帶一尾清風。
鏡容坐于堂上,斂目垂容,干凈的指尖波極為清冷一聲。
如有汩汩清泉,從石間流溢而出。
踩著步子回眸。
“小郎,楊柳依依,你莫奴,朝思暮想……”
忽爾狂風起,春風吹落了一地桃花。
佛子指尖微頓,接著,又是一道泠泠之聲。
倚在帳子中的何貴妃忽然發笑:
“法師,您彈錯了。”
“未錯。”
他坐得端正,眼睫垂下,未看貴妃一眼。
鏡容這般,何貴妃也是一愣,不過轉瞬間,回過神,用涂了蔻丹的手捂住。
再度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這和尚,好生有趣。
起初,只覺得他眉眼好看,今日一見,更是被他上的氣質所吸引。
清清冷冷的,好像他的琴音。
從皚皚雪山而來,翩翩然,降臨這人世間。
貴妃眼中興味更濃。
于是乎,請了那位最會唱艷曲兒的伶人來,當面唱給聽。
《折柳枝》,折的是姑娘窈窕的肢。
沒一會兒,葭音便唱到了全曲最彩的部分。
花前月下,纏綿悱惻,耳鬢廝磨。
那伶人眉目婉婉,低聲唱,滴滴的一聲,如同鳥兒啼春。.的月在面前鋪展開,的聲音里,是青樓的呵聲、興聲、哭啼聲……
得,很是人。
聽得何貴妃面一紅,心中一下有了許多悸,著葡萄珠子的手一,“嘭”地一下,溢出許多水來。
葡萄水濺上擺,呼吸發急。
一雙眼里平白多了些態,向那案邊的玉面郎君。
他紋不。
細的眉睫垂下,他手指撥琴弦,耳邊傳來子一聲聲啼哭,怯得不樣子。
“小郎君,小郎君,啊,小郎……君……”
青繞帳,桃花滿床。
高山流水,泠泠作響。
皚皚雪山之上,忽然開了一束桃花。
一連串的舞,葭音呼吸也變得急促,腰肢纖細,伴著琴聲作舞,玉足輕踏,腳踝響了幾聲鈴鐺。
一曲畢,臉上多了些桃紅。
面更紅的,是靠在塌上的貴妃。
再也無心去吃葡萄,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桌案邊的男人——方才那一曲,居然讓他生生熬了過去。不好奇,這世上,當真有如此清心寡之人?
當真如此,無無求?
何貴妃招了招手。
葭音乖巧地走上前。
“喏,這盤葡萄,你端著。”
葭音不解地抬起眼眸。
這不看還不知道,一看,何貴妃心中微微一驚。
方才的注意力全在那佛子上,直到這伶人上前,才陡然發覺。
小姑娘有一雙要人命的眼。
這雙眼,比年輕時還要麗,還要明艷人。
葭音微垂著面容,將葡萄端著。這是圣上專門命人為貴妃準備的冰葡萄,不僅甜、水多,而且冰冰涼涼的,有解暑之效。
下一刻,便聽到貴妃命令道,聲音里摻雜了幾分笑意,和幾分不明的意味:
“喏,你去,給他喂一口。”
聞聲,坐在桌邊的鏡容,終于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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