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眾人散了,想著即將到來的打賞，俱都喜氣洋洋，唯獨師雁行對宴席上那位裴遠山裴先生格外在意。

　雖不知對方什麼來路,但其為人真誠，一視同仁，言談舉止間頗有魏晉名士風流,令人十分向往。

　當然，是不嗑五石散版本的。

　才回到院子不久，江茴和魚陣正拉著師雁行噓寒問暖，外面小胡管事就親自帶著人來了。

　娘兒仨忙迎出去。

　“夜深了，我不打擾幾位休息,便在院子里說了就走。”小胡管事笑道，又讓后頭的人端上東西來。

　“老爺說您今兒持得極好，這是謝禮。”

　師雁行一看,先是一個信封,打開一瞧，里面是四張十兩的小額銀票。

　師雁行一驚,足足四十兩！

　這可夠縣城一戶人家舒舒服服過兩年了！

　來之前就想過報酬必然厚，卻沒想到會厚到這般田地。

　或者說,**一開始應該也沒想給這麼多,奈何效果太好,想做長遠打算，這才出了。

　除了銀子之外，竟還有四匹細棉布，兩匹素面緞子。

　棉布中兩匹白的做里穿，一匹們上穿的這種紫的，還有一匹藍,都很雅致。

　緞子一匹正紅，一匹煙紫，細膩，手微涼，在月下瑩瑩有。

　鄭家本就是開布莊的，細棉布又不值錢，給幾匹倒也沒什麼，只是這綢緞……

　哪怕沒有花紋，到底是綢緞，若放到外頭，這般水頭，一匹說也得三五兩。

　這兩匹緞子，就又是小十兩銀子。

　師雁行和江茴對視一眼，才要開口推辭，小胡管事卻先一步一擺手。

　“老爺夫人都說了，大冷天的，難為你們兒跑一趟，耽誤了買賣，又這樣盡心盡力。銀子是原先說好的，您什麼本事，咱們自然就是什麼價錢，不必推辭。

　至于這布嘛，都是自家莊子上的東西，不值什麼，權且做幾件裳穿，也是夫人和幾位的緣分。”

　聽這話，四十兩是**的意思，布匹則是老太太的意思。一是師雁行這趟差事辦的確實好，二麼，估計是見孫子孫與魚陣投緣，自己也覺得這對母不錯，這才細心贈布。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拒絕就是不識抬舉了。

　左右這些東西對鄭家而言，不過九牛一。

　師雁行聽罷，笑道：“既如此，多謝厚，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胡管事也笑，“正是這個意思。老爺說了，日后不得還請姑娘來幫忙呢，且不必生分才好。”

　師雁行聞弦知意：

　這就是以后要繼續合作的意思了。

　這一趟的主要目的，穩了！

　那邊江茴已經按捺著激的心去泡茶，小胡管事才要說別忙，這回卻是師雁行打斷他。

　“說來，我還有事想請教您呢，外頭冷，不是說話的地方，且請里面坐坐。”

　稍后眾人屋里落座，江茴親自斟茶，小胡管事忙起道不敢。

　且不論什麼份，人家可比自己大呢。

　況且如今瞧著，家中幾位主子那般看重師姑娘，日后且有的說呢！

　“今日四位貴客是什麼來歷，您都清楚麼？”

　師雁行問道。

　小胡管事一怔，顯然沒料到竟會問這個，略一沉，委婉道：“不知小娘子想問什麼？”

　若問什麼私事，他可不能隨便。

　師雁行說了聽到的裴遠山的名諱，“本也沒什麼，只那位先生實在和氣，又氣度高華，我就想著來日若有機會，也好報答一二。”

　一聽是這個，小胡管事徑自笑起來。

　“原來是他，這就怪不得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那位先生原本是正經金榜進士，在京中做，奈何為人耿直，子古怪，開罪了人，便被罷……

　朝中幾位同僚他人品才華，不忍流落在外，就薦他來這里縣學做個教授，一來有個安立命之所；二來也能著書立說教書育人，好使一才學不至于荒廢。”

　縣學的教授？

　師雁行暗自留了心。

　這麼說來，今天同桌吃飯的，也都是縣學的人？

　難怪**如此張，是在和府談買賣！

　見師雁行略有些出神，小胡管事一時會錯了意，便安道：“若是那位遠山先生，說什麼胡話都不必放在心上，聽說比這更荒誕的事還有呢！”

　師雁行一怔，“胡話？”

　小胡管事說得了，端起茶盞抿了口，聞言一笑，“見人就勸學，可不是胡話？”

　師雁行張了張，想說什麼，到底沒說出口。

　是胡話嗎？

　未必吧。

　稍后送走了小胡管事，師雁行揣著滿腹心事重新回來，就見江茴正跟魚陣圍觀那幾匹布。

　江茴倒罷了，那般巧的攢鐲子都有，以前自然也是見慣綢的，故而只對著那四張銀票發懵。

　四十兩！

　足足四十兩！

　這麼多錢可怎麼花！

　魚陣小呢，對紙片子不興趣，何曾見過綢？半趴在炕沿上，出幾小手指，輕輕了那緞面，又嗖地回來，驚喜道：“涼颼颼！溜溜！”

　師雁行失笑，暫且將諸多心思下，過去將提起來，“溜溜，回去后給魚陣做新裳穿！”

　江茴驟然回神，聞言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沒輕沒重弄壞了，長得又快，且不必做這樣好的裳。倒是你，日后不得出門見客，是該做幾好的充門面。”

　又拿起兩匹緞子往師雁行上比，“你氣質沉穩，行事大方，倒是什麼都得住。依我說，就做兩冬日棉袍，領口袖口再繡些……”

　“都做，”師雁行摟著魚陣，輕飄飄敲定，“我如今還小呢，日后不管去哪兒，不得還得你跟著，難不一個綾羅一個棉絮？也不個統。”

　見江茴還想再勸，著魚陣的小手笑道：“再說，以后還會更好，這種素面緞子算什麼，對吧？”

　魚陣咯咯直笑，“對！”

　師雁行執意如此，江茴也無可奈何，只是有些慚愧。

　如今家里這局面，幾乎都是師雁行一手闖出來的，總覺得……跟魚陣是拖油瓶了。

　“別瞎想，”師雁行打斷的思緒，“攢足神明兒去街上逛逛是正經。”

　鄭家，想著們進縣城一趟不容易，就說明天午飯后再啟程，上午空出半日來，或是歇息，或是出門逛，都使得。

　次日一早，娘兒仨起了個大早，飯也不吃就出門。

　只半日功夫，到底倉促了些，可不得抓時間？

　一出門，城市特有的繁華和喧鬧便撲面而來，竟讓師雁行原地懵了片刻。

　真要說起來，不過是個縣城罷了，可在郭張村和青山鎮待久了，前世經歷猶如過眼云煙，如夢似幻，竟也生出一種鄉下人進城的陌生……

　相較青山鎮，五公縣的經濟明顯繁華許多，這一點不現在更多的攤販和商鋪上，還有數量翻了不知幾番的行人。

　當地百姓大多裳齊整而鮮，在青山鎮罕見的綢緞料子，這里說也有個三上下。

　過往男們的上，也多戴首飾，鮮有溜溜素面朝天的。

　街上頻頻有車轎經過，在鎮上以騾子為主，這里卻很有些馬車。

　一家三口小心過了大道，沿著各噴涌著白水汽的早點攤鋪走了一段，選中一家羹丸湯。

　“要三碗丸湯，”師雁行只掃了周圍食客一眼，便對迎上來的小伙計麻利點單，“再要四個素包子。”

　包子鋪就在隔壁，幾家經營的容不同，相輔相，經常有客人一口氣點幾家的，伙計們便會一并幫忙買回來，非常方便。

　這種經營模式類似師雁行們的大碗菜和劉大娘的炊餅攤，鎮上見，可大一點的縣城、州府，卻屢見不鮮。

　“好咧！”伙計麻利地去了。

　正好隔壁桌一家四口的丸湯也上來了，師雁行順著一瞧，見約莫五七顆拇指肚大小的圓在滾燙的湯間起起伏伏，邊上還混著些燙的翠綠菠菜葉，另有若干面疙瘩充數，十分好看。

　這麼一大碗湯，其實沒有多，但有面有菜，唏哩呼嚕趁熱吃喝腹，年男子也能混個半飽。

　若再來幾個素包子、熱炊餅，一上午就扛得過去。

　江茴跟著算了一筆賬，“一碗丸湯就要五文錢，我看那丸也未必是純，再加炊餅、胡餅、包子之類，這縣城百姓一頓早飯便要七、八個大錢了。”

　說話間，飯食上桌，江茴暫時止住話頭，將包子掰開兩半，自己拿一半，給魚陣一半，又讓師雁行吃整個，剩下兩個暫時放著。

　素包子是真素，半滴油也沒有，只用春日的干薺菜泡發了，再加點蛋和條。

　好是個兒大，沉甸甸年男子拳頭大小，三文錢兩個，非常耐。

　師雁行低頭在丸湯上略吹幾口，待表層熱氣散去，輕輕啜了一點湯，只在里略滾了幾滾，便將原材料猜個差不多。

　再吃丸。

　確實不是純，里面摻了大量本地產的蔥和面，另有一點姜末調味。

　湯底是充分兌水后的骨湯，應該不有豬骨，還有架，所以整味道雖然有點淡，但不錯。

　勁道彈牙，有點鮮甜，還不錯。

　總結下來，本確實低，利潤也是真高。

　甚至比的鹵利潤還高一點。

　不過還有一點，在縣城開店，想必房租和人工都要比小地方貴，菜蔬等原材料也要自己買，再加上稅……

　真論起來，還不如擺攤合算。

　只是開店又有擺攤沒有的好：面，安穩。

　天兒漸漸冷下來，這一帶的西北風可不是開玩笑的，誰愿意大冷天蹲在冷風口吃飯呢？沒得為了幾文錢，做出一病來。

　有個店面就不同了，甭管外頭刮風下雨，里面照舊營業，便是有錢的客人，也敢往里招呼。

　瞧如今師雁行們的大碗菜攤子就知道了，去的客人仍是賣苦力的伙計為主，也就是鄭平安鄭小人那異類不嫌棄……

　那還是更上不得臺面的小鎮呢，君不見，連老杜等底層衙役都瞧不上，不來，還是師雁行天天送貨上門，這才把買賣維持住的。

　這早飯實在沒有師雁行做的好吃，但娘兒仨頭回“下館子”，邊就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人間特有的喧囂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們包圍。

　初升的日頭自東方緩緩爬起，溫暖的燦爛而熱烈，就這麼呼啦啦照下來，們的頭發都染了亮，隨著作緩緩浮，好似空氣中翻飛的金線。

　這是一種獨特的驗。

　好像整個人都跟著這條街，這座城，一起脈。

　魚陣半張臉埋在丸子湯碗里，用力鼓起臉頰，“呼~呼~”吹了幾口，有點暈。

　等不那麼熱了，一手抓著勺子，一手掰著碗，認認真真往里，丸子在腮幫子里，鼓鼓囊囊的。一雙大眼在碗沿上，好奇而興地看著陌生的街道。

　好多人啊！

　好多車！

　江茴空幫，也跟著多看幾眼。

　如此陌生而悉的繁華，可此時心境卻已大大不同了。

　師雁行看了一圈，吃得差不多了，起去付賬，一邊看臨街靠窗的位置，那廚子手速飛快地汆丸子，一邊問道：“敢問小哥兒，這城中牙行在哪里，縣學又在哪里？”

　過來收錢的伙計聽這兩個地方完全不搭界，有點好奇地看了一眼，倒沒細究。

　“牙行在城北，掛著黑字招牌的就是。縣學麼，就在過了縣衙那條街，街口好大一座府修的牌坊，兩側著紅底黑邊大旗子，氣派著呢，老遠抬頭就看見了。”

　師雁行道了謝，忍不住又多看了會兒。

　那廚子是個老手了，分明是汆丸子這樣糙的活計，竟也做出幾分來：

　他守著一盆打好的泥，里面加好蔥姜，右手狠狠抄一把，輕輕一，虎口略松，左手拿著竹片在底一撥一挑，丸子就斜著劃出一條拋線，“噗嚕嚕”滾到另一邊的湯鍋里去了。

　早有另一位師傅拿著大抓籬，看丸變，從底部緩緩浮上來，便用力攪一番，數對了數目，往盛了湯底的碗里一扣，齊活兒！

　一整套流程簡單質樸，分工明確，呈現出一種近乎機械流水線般的爽。

　常有人像師雁行這般看得神，幾個伙計并不以為意，還有點兒得意地說：“我們這是老字號了，幾個師傅都是幾十年做慣了的！是要得！”

　師雁行笑著點頭，“手藝確實好。”

　就是做了幾十年了，還是這麼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