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慶十三年，季春。

　帝京春意正濃，太傅府后花園里的桃樹花開繁盛。

　廊下雙燕盤旋，正著番給巢中嗷嗷待哺的雛燕喂食。

　今日是太傅府二小姐顧晚卿的及笄大禮。

　其母袁氏為其持流程，觀禮者不多，無外男。

　邀前來為顧晚卿禮的正賓乃是整個大延王朝極負盛名的第一才，謝懷珍。

　謝懷珍名謝婉，字懷珍。

　乃是當朝閣大學士謝延濟的親妹，曾國子監祭酒盛邀約講學，是國子監唯一學子戴、敬重的夫子。

　其盛名，于京中流傳已久。

　顧晚卿今日終于得見本人，倒是沒想到，這位謝夫子，不僅才名遠播，連模樣也不差。

　與母親袁氏相仿的年紀，卻沒有沾染半點人婦的俗韻，清冷出塵，似是不食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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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來顧晚卿才從丫鬟霜月和枝星那兒聽說，這位謝夫子，雖年近不，卻是至今沒有嫁人。

　“也不知謝夫子這樣的妙人，需得何等男兒才能與之相配？”及笄禮結束后，顧晚卿便回到了自己的寒香苑。

　在院中秋千，飄揚的裾若即若離地拂過青青草尖，將其姿襯得飄然若仙。

　又在碎落丹桂枝頭的日下，彩照人。

　剛剛及笄的，聲若鸝歌，婉轉人。

　迷得旁側石桌前為其斟茶的丫鬟霜月，神思恍惚。

　險些讓茶水溢出去。

　一個小丫鬟，與顧晚卿的見解自然不同。

　只覺得謝夫子這般年紀了，還不嫁人，整日奔走在外，倒也不怕人笑話。

　也不知自家小姐，何以對如此崇拜。

　人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小姐里還念叨著謝夫子的功偉績。

　“小姐可別忘了，今日約了衛小三爺摘星樓一敘。”霜月小聲提醒。

　顧晚卿這才想起來這事兒。

　足尖點地，秋千停了下來。

　從秋千上下來，撣了撣天青襦上的草屑和灰：“你不說我倒真忘了。”

　“昨日阿錦晉升為刑部侍郎，我給他準備的賀禮還得送給他呢。”

　顧晚卿一邊說著，一邊提著擺往走廊去。

　給衛琛打了一支玉簪，本來是想過幾個月，等他生辰時當做生辰禮送給他的。

　誰曾想，衛琛這麼出息，從他中狀元起，短短兩年時間，便由翰林院修撰升為了刑部侍郎。

　他是顧晚卿從小一起長大，最要好的朋友。

　升這種大喜事，哪怕他為人低調，不肯設宴慶賀，也是要把禮送到他手里的。

　不過衛琛升升得突然，顧晚卿也來不及額外為他準備禮。

　只好把早就備好的生辰禮先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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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過酉時，濃云便遮住了西斜的殘日。

　天被夕染，由近至遠，由濃變淺。

　顧晚卿從太傅府后門出府，乘坐馬車前往帝京第一酒樓，摘星樓。

　此前太尉府的人便來傳過信，說是衛琛已在摘星樓等候，請顧二小姐早些過去。

　那個時候顧晚卿正在為玉簪挑選合襯的錦盒，枝星在后為盤發。

　待梳洗打扮好，已是半個時辰以后。

　這才匆忙出門，去摘星樓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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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摘星樓。

　酒樓巍然矗立，一共上中下三層。一樓是普通酒樓，接待的客人是民間百姓。

　二樓則是接待的一些商賈之人。

　三樓登高遠，風景最好，乃是專門為高門貴族設立的，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達顯貴。

　顧晚卿到摘星樓時，夜幕已有垂落之勢。

　一直追隨衛琛的侍衛昭瀾為引路，通暢無阻地登上了摘星樓的第三樓。

　“顧二小姐請。”昭瀾將顧晚卿帶到了雅間門口，替推開了雅間的門，方才退到一旁，躬給讓出道來。

　顧晚卿頷首致謝，拎著擺進了屋。

　后，昭瀾懂事地將雅間的門帶上了。

　衛琛訂的是“梅”字雅間。

　顧晚卿剛踏室，便嗅到了梅花的冷香，也不知是如何調配出來的熏香，味道十分真。

　“阿錦？”顧晚卿引頸看，尋著衛琛的影。

　雅間寂靜，冷香幽幽，有風拂來，晃了屋燭火。

　“這里。”一道低磁沉緩的男音從雅間外沿的廊上傳來。

　顧晚卿越過了兩道屏風，終于看見了那道長玉立于廊間的影。

　男人長八尺，高瘦峻拔，形如松柏。

　著一襲墨長袍，外罩一件淺薄衫，約可見他玉腰帶下那勁瘦窄的蜂腰。

　如此姿，再配上衛琛那絕頂容，也難怪城中諸多名門貴，為他傾倒。

　若非顧晚卿從小與他一起長大，這些年見慣了他神俊朗的英姿。

　怕也難逃劫難，被他驚世俊容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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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顧晚卿駐足遐思之際，那憑欄遠眺的男子收回了落在天盡頭的視線。

　許是太久沒聽到靜，他回眸看向屋。

　那雙眸幽沉，晦暗不明的丹眼，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與屋傻愣著的顧晚卿對上了。

　二人隔了三四步遠。

　視線隔空相接，彼此默然。

　衛琛不聲地將剛及笄的從上至下打量一番。

　心下暗涌著說不盡道不明的復雜愫。

　沒有人知曉，他盼這一日，盼了多久。

　八年的時間，他的卿卿終于從小小，出落了亭亭玉立的。

　其艷絕世，婉麗多，確實當得起帝京第一人的稱號。

　衛琛遐思片刻，斂回思緒，眸沉淀下去。

　淡聲打破了沉寂：“約好的酉時二刻，你卻遲了半個時辰。”

　“你說我該如何罰你？”

　男音淺淺，似春風拂耳，溫和宜人。

　衛琛踱步進屋，從顧晚卿側經過時，他冰涼如玉的手習慣使然地攥住了的皓腕，牽著往臨窗那一桌好酒好菜過去。

　顧晚卿的視線垂落在男人牽著的手上，被他泛著淺淺暈的指節吸引了目。

　聲喃喃道：“我們兒家出門，向來要梳洗打扮一番的。”

　“花費的時間自然也就多一些。”

　“你若是嫌等得久，也可以不等……何故要罰我？”這最后一句，顧晚卿說得小聲，近乎嘟囔。

　不過衛琛耳力一向很好，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他角噙笑，將顧晚卿安置在桌前，妥協的語氣略有幾分寵溺：“好好好，不罰。”

　“不過半個時辰而已，一點也不久。”

　顧晚卿微揚眉尾，心下早就料到他會是這般說辭。

　畢竟從小到大，衛琛對一直包容有加。

　這也導致顧晚卿這幾年在他面前，越發的肆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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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琛將顧晚卿按坐在凳子上后，他自己卻并沒有座。

　而是長立于后，從廣袖中拿出一只錦盒，悄無聲息地打開。

　期間，他還不忘與顧晚卿說話，分散的注意力：“聽聞，你今日及笄禮的正賓是謝夫子。”

　“可如傳聞中那般，令你欽佩？”

　“何止啊。”

　“我今日才算知道，什麼‘百聞不如一見’。”

　“謝夫子不僅才華橫溢，人也生得極。年時不知引了多青年才俊，為折腰。”

　顧晚卿十歲起，便聽過謝婉的才名，對其欽佩不已。

　覺得是難得一聞的巾幗奇才，打心眼里以為榜樣，希自己也能為像那樣驚世駭俗的奇子。

　所以衛琛提起謝婉時，便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后的男人，悄然將一支梅花木簪，簪在了的發髻上。

　待衛琛得手，打算退開。

　顧晚卿才總算察覺到不對勁。

　忙探手上發髻，卻是不小心到了男人冰涼如玉的指節。

　顧晚卿的指白如筍尖，溫熱，到衛琛的指節時，一暖意潺潺涌向他。

　所謂十指連心，那暖意也順勢流進了衛琛心里。

　他的手指輕了一下，心悸不已。

　顧晚卿卻若無其事地挪開了手，仔細到了那支梅花木簪。

　回，仰著頭，看向視線垂落過來的俊男人，角提著肆意的弧度，神態俏：“這木簪是你送我的及笄禮嗎？”

　“怎的如此吝嗇，連一支玉簪都舍不得買給我。”

　顧晚卿滿目噙笑，將木簪摘了下來，拿在手里欣賞把玩。

　隨后輕笑了一聲：“這麼丑的簪子，該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話落，顧晚卿復又看向男子。

　見他一副被一語中的的樣子，角的弧度更深了：“還真被我猜中了。”

　沒等衛琛言語，顧晚卿也從袖中拿出了一只錦盒：“木簪換玉簪。”

　“衛大人，你這次可賺大了！”話落，顧晚卿笑盈盈地將錦盒遞給他：“升禮，看看喜不喜歡？”

　衛琛接了錦盒，打開看了一眼。

　便是此時，顧晚卿將那支梅花木簪重新簪回頭上，與他說起正經事：“對了阿錦，你可知國子監的考核，難是不難？”

　衛琛驀地合上了手里的錦盒。

　他甚至沒來及看清盒子里那支墨綠的玉簪刻了什麼紋路。

　只是聽顧晚卿滴滴的聲音繼續道：“我想進國子監。”

　“聽說每月十五，謝夫子都會到國子監講學。”

　“我想去聽授業。”

　衛琛不由了手里的錦盒，指腹被錦盒棱角刺得生疼。

　良久，他才將錦盒納袖中，沉沉看向顧晚卿，“你若想聽謝夫子講學，我替你想辦法，請過府單獨為你授業如何？”

　“不必如此麻煩，我自己去國子監便是，正好我爹……”

　“不行。”衛琛冷沉地打斷了顧晚卿的話。

　他正厲聲的樣子，令顧晚卿愣怔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