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姜稚還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元策的影已經消失在匝匝的營帳之間。
北風呼號,漫天紛飛碎雪,把人的心都吹冷了一半。
姜稚秀致的眉蹙起,挫敗地嘆了口氣,慢吞吞朝前走去。
到了元策的主帳邊上,一眼看見帳門閉,帳外把守的士兵不風地圍了大帳一整圈。
……又不是猛虎野,還能撕開個口子闖進去,守個門也差不多了吧!
姜稚重重踢了腳地上的碎雪。
帳門從里掀開,穆新鴻迎面接著捧雪,心驚膽戰低下頭去,匆匆上前奉上一卷公文紙:“郡主,這是將軍命末將轉給您的。”
姜稚皺著眉頭瞟去一眼:“這什麼?”
“圣上得知您在京郊遇匪一事然大怒,因考慮到您的聲譽不宜宣揚,便將此案給了將軍私下查辦,方才將軍審訊的人犯正是此前羈押的山匪,這便是那人犯的供狀,將軍剛剛謄好的副本。”
姜稚眉頭一松,眨了眨眼:“……所以他方才在刑房下手如此之狠,原是在替我出氣?”
“呃……”穆新鴻眼珠子斜向大帳,隔著厚實的帳門應到一道涼颼颼的眼風,馬不停蹄往下說,“據那人犯供述,他們本非山匪,而是一伙專做買賣的打手,當日是有人花重金讓他們假扮山匪,將您活擄到山上……”
姜稚愣了愣,豁然開朗般向大帳,喜慢慢爬上眉梢。
難怪要沖冠一怒為紅,一鞭鞭玩兒命似的發這麼大火……
“所以將軍的意思是,”穆新鴻小心抬起一眼皮,“這背后之人還未查清,郡主最近還是待在府里為好,免得再生之災……”
“行了行了,知道了,”姜稚擺擺手,對著大帳抿一笑,“生著氣還心我呢,你回去勸勸他,氣大傷,我這便回府去,讓他不必擔心。”
“好、好嘞。”穆新鴻遲疑著點點頭退了下去。
姜稚低頭抖開供狀,看了眼紙上龍飛舞,一筆一劃無不彰顯著怒意的字跡,收著信一般心滿意足出了大營。
*
日頭漸漸攀升,雪后的冷意消融在金燦燦的日照里,正午時分,姜稚拿著那份一路上不知閱了幾遍的供狀,歡欣雀躍地回了瑤閣。
正邁著輕快腳步往院里走,忽聽院墻傳出一道瑟瑟發抖的聲:“夫人息怒,奴婢當真不知郡主去了哪里……”
姜稚笑容一頓,站在院門外緩緩疊攏手中供狀,收進了袖中。
院嘈嘈嚷嚷,聽上去擁堵了男男許多人。
一片混沌的人聲中,鐘氏尖利迫的聲音響起:“一個個新來不久,倒是忠心護主得很……通通拉下去掌,看這些賤婢的能到幾時!”
“舅母這是要在我院子里掌誰的?”姜稚一腳過了院門。
院里一眾跪伏在地的婢驀地抬起眼來。
鐘氏一驚之下回過頭去,目閃爍了下,擔驚怕般著心口迎上前來:“稚啊,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你說你傷未好全,外頭又不太平,可是要急死舅……”
姜稚悠悠一豎掌:“舅母慎言,大表哥尚在病中,‘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鐘氏角一僵。
“再說我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我看外頭太平,倒是我院子里——”姜稚轉過眼,目緩緩掃過鐘氏后一大群護衛仆婦,“烏煙瘴氣得很。”
鐘氏出個笑來:“舅母正替你管教下人呢,早說分派個管事嬤嬤來你院里,你又不要,寬縱得這些奴才越發不堪用,連自家主子去了何都不知曉,真不知怎麼當的差!”
“是該好好教訓——”姜稚垂眼看向跪了一地的婢,“誰教你們的規矩,在我瑤閣竟向個指手畫腳的外人下跪?”
鐘氏笑容一滯,滿眼驚訝地看過去,不可置信般揚起了眉,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寒風料峭而過,素心臘梅枝頭的殘雪抖抖擻擻掉落,整座院子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一地的婢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打頭的谷雨和小滿對視一眼,撐著膝蓋就要爬起——
“誰準你們起來了?!”鐘氏邊那柴姓嬤嬤突然厲聲一喝,悄悄拍了拍鐘氏的手背,像在提醒什麼,“看清楚誰才是這侯府當家的!夫人沒說起,我看哪個敢?”
谷雨和小滿哆嗦著重新跪了下去。
鐘氏深吸一口氣,緩緩直了腰板,瞇眼看向姜稚。
是啊,這丫頭邊眼下連頂用的人手都沒有,出個門都要,還在跟前趾高氣揚些什麼?
捧祖宗似的捧了這丫頭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只養不的小白眼狼……
要不是這小白眼狼不肯嫁給兒,兒如今怎會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當初就不該聽信那什麼巫蠱之,合該直接將這丫頭綁了送到兒床榻上去,再傲的骨頭也得給兒生兒育,洗腳穿!
今日就讓看清楚自己什麼境,領教領教什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鐘氏端起架勢橫眉一掃,指指姜稚那群婢的頭頂心:“看看你們這些有娘生沒娘養的,將你們主子帶壞了什麼樣?連閨門禮法都不顧了,又是跳窗,又是翻墻,天跑外邊野去!”
鐘氏來回慢慢踱著步,說一句看一眼姜稚:“從前看你一介孤可憐,對你多有寬容,不想竟縱得你這般德,若讓外人知道了去,沒得說我這舅母教子無方……為了郡主日后的聲譽著想,從今兒起,舅母是不得不管教管教你了!”
姜稚揚了揚眉看向鐘氏。
這舅母,努力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在外博出了“對外甥視如親”的名,如今兒子要死了,一著急,是連裝也不裝了。
鐘氏通舒暢地長出一口氣:“把地上這些下賤胚子拉下去,送郡主回屋閉門思過!沒我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準放出來!”
谷雨跪在地上聽得心驚跳,悄悄抬眼去看姜稚,扯了扯的擺。
夫人今日可是帶了一大群護衛健仆來的,們眼下勢單力薄無所依仗,不如就服個吧!
姜稚垂眼看向谷雨,使了個眼示意知道,嘆了口氣,抬頭問鐘氏:“舅母當真要如此?”
鐘氏勾了勾一笑:“稚,這可怪不得舅母,我若是不好好管你,你日后才是要怪我的。”
“舅母可是忘了,我祖母是定安大長公主,您私自將我關押,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正因為郡主是大長公主的親孫,我才更要對你嚴加管教,好好教教你什麼是禮法,什麼是孝道,以告大長公主——”鐘氏笑著咬重了字音,“在天之靈。”
谷雨暗暗攥了拳頭。
這鐘氏,不就是仗著大長公主早已過世,空有威名卻奈何不了嗎!
姜稚淡淡拂了拂袖,轉在一旁石凳坐下,向鐘氏:“那舅母便手吧。”
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這麼氣定神閑,鐘氏遲疑地一頓,環視了一圈姜稚空的側,冷笑了聲。
……虛張聲勢誰不會,一手無縛之力的丫頭片子能翻出什麼浪?
鐘氏正了正,重新擺起臉來:“來人!”
姜稚:“來人!”
兩道話音一前一后落下。
鐘氏好笑地瞥了眼姜稚:“郡主這會兒還哪兒來的……”
話音未落,嚓嚓兵甲之聲響起,數十名披金甲的帶刀侍衛從院門外長驅直,狂風過境般涌了進來。
兩名健仆的手還沒到姜稚,便是一聲慘,被扭斷了胳膊摁倒在地。
鐘氏一愣之下回過頭去,往后趔趄了兩步,著這些團團圍攏而來的侍衛瞪大了眼。
怎麼回事,這丫頭邊不是沒人了嗎?!
這金甲,這橫刀,是天子親軍金吾衛……
何時來的,這些象征天子威嚴的皇家侍衛何時在院外的!
那方才說的話……
鐘氏著帕子捂住了。
姜稚掀了掀眼皮:“舅母不妨想清楚些,您當真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鐘氏兩條不聽使喚地一,猛地向后一栽,被柴嬤嬤險險攙住。
姜稚輕輕嘆息了聲。
方才從京郊回來遇見這撥金吾衛,說皇伯伯聽聞手下護衛折損慘重,派了些人手給支應,便帶人回了府,誰想鐘氏忍了這麼多年,剛巧挑了這個時候發作。
這家丑便是不得不宣揚出去了。
姜稚:“還愣著做什麼,這院子里站著的,一個也別落下。”
滿院的護衛健仆轉瞬被扣押在地,柴嬤嬤也被拖了下去:“夫人、夫人——!”
鐘氏慘白著臉打了個擺晃,看著空無一人的側,連連往后退去,一張一合抖著:“稚、稚,你誤會舅母了……舅母方才不是有意,全是為你、為你子著想才不讓你出門……”
“稚知曉舅母用心,可昨夜我子不適,舅母手下這些東西竟攔著我的人不讓請醫,想是拿著當令箭,挑唆我與舅母親,今日,我便置了這些東西。”
“郡主,如何置這些人?”
姜稚使了個眼讓谷雨和小滿們起來:“剛才跪了多久?”
“回郡主話,約莫、約莫兩刻鐘……”
姜稚抬手輕輕一揮:“那便將這些人,通通打上兩刻鐘板子吧。”
鐘氏一陣頭暈目眩地扶住了墻。
兩刻鐘……兩刻鐘這滿院子還剩幾個活人!
一地的護衛健仆全被押上行刑的春凳。整座院子無人敢出一口大氣,直到第一記板子落下,一道哀嚎聲打破死寂。
鐘氏渾一,閉上了眼。
霎時之間,滿院子一記又一記讓人心膽俱裂的落板聲,凄厲的慘此起彼伏。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小、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郡主饒命……”
“夫人,快……快去找鐘大人,鐘大人定會為您去圣上跟前……”遍地求饒聲里,柴嬤嬤的聲音格外突兀地跳了出來。
“我道是誰要讓我與舅母離心,原是你這東西,”姜稚瞟去一眼,抬起一食指輕輕一點,“這個,堵上,打完了扔出去發賣了吧。”
鐘氏脯一起一伏地著氣,終于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姜稚眨眨眼,向歪倒在地的人。
“舅母的人手都傷了,眼下邊無人照料,本郡主也非不懂知恩圖報之人,派一隊人去好好看護侯夫人,就像先前侯夫人看護本郡主那樣。”
“是!”
不省人事的鐘氏被侍衛架出了院子。
風一吹,腥氣彌散開來,姜稚一天遭不住兩次這等惡臭,此前在軍營可全是為了阿策哥哥,這便蹙了蹙眉掩著鼻子朝屋里走去。
一名金吾衛快步跟上來:“郡主,行刑時按您說的看過了,侯夫人手下這批護衛中確有一人后頸有塊黑痦子,形狀、位置還有量都與您說的吻合。”
姜稚不大意外地說了句“知道了”。
今日那份供狀上說,與那些打手聯系的買主是蒙面示人,不知份,不過那買主并非第一次找他們做事,此前還花錢請他們“解決”過一些懷有孕的子。
這些子多出自風塵,還有個別像是有錢人家的丫鬟。
因這勾當太損又易招惹禍端,打手們給自己留了條退路,留意了買主上的一些特征。
“留好這人。”姜稚淡聲吩咐完,懶懶打著呵欠回了暖閣。
谷雨和小滿亦步亦趨跟上,還沉浸在今日的驚心魄里:“郡主,您今日出去這趟,可順利見到沈將軍了?”
聽見這名字,姜稚冷淡下來的雙眼重燃起神采,抿了抿一笑。
瞧這神,一看就是十分的順利,十分的甜。
“太好了!那奴婢們今日也沒白跪一場!”
姜稚角一彎,想到什麼,努努下:“你這就去趟軍營,告訴阿策哥哥,多虧他今日的供狀,他家聰慧的郡主已經逮到了幕后黑手,從今往后,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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