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沈府東院,穆新鴻從永恩侯府回來,挎著腰刀喜氣洋洋走進書房,朝書案那頭拱手行了個軍禮,剛一張,被元策一豎掌打住。
穆新鴻警覺地閉上,往四下一看,沒發現屋里有別人,轉回眼定睛朝上去——
原是那玉佩剛好修補到最后一塊,正是最最至關重要的一擊。
書案邊,青松屏住呼吸給元策打著下手,用鑷子夾起昨夜好不容易找著的那一“丶”粘了上去,生怕自己呼出一口氣,便將這玉吹碎了。
安靜默數十個數,膠干,玉佩形。
大功告。
穆新鴻握了握拳為之一振,面上喜更盛。
元策對著眼前碎痕斑斑的玉佩長出一口氣,閉上眼往椅背一靠,抬手了后脖頸,一抬下:“說。”
穆新鴻:“回稟將軍,禮已送到,果真手不打笑臉人,開口不罵送禮人,郡主的人客客氣氣收下了!”
昨夜青松提議說送點特別的、那些世家公子拿不出來的,穆新鴻突然靈一現,記起當初郡主來軍營找將軍,曾對將軍的佩劍十分興趣——
寶劍當禮還不特別嗎?
那些世家公子能隨便拿得出寶劍嗎?
就算拿得出一把,拿得出一箱嗎?
一個想要,一個就有,這還不天造地設,馬到功!
穆新鴻喜滋滋比了個“”的手勢:“將軍放心,這一箱子上好的寶劍多惹人艷羨吶,定是將郡主拿住了!”
話音剛落,被派去永恩侯府門口等信兒的小兵匆匆奔了進來:“報——!”
元策睜開眼皮。
“我說什麼來著,”穆新鴻一拍大,“是不是郡主來信兒要見將軍了?”
那小兵看了眼沾沾自喜的穆新鴻,支支吾吾埋下頭去:“回稟將軍,小的沒等著郡主的信兒,倒等到您那一箱子劍人扔了出來,整座侯府突然戒嚴,眼瞧著被圍得像個鐵桶似的,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了……”
“……”
寂寂深夜,瑤閣寢間,姜稚穿了素白的寢,垂頭抱膝坐在榻上,從戌時一不坐到了近亥時。
一旁值夜的谷雨眼看遲遲不睡下,也不敢出聲催促。
今早收到那一箱劍,郡主起先是又生氣又驚慌,便安郡主,說這一箱劍想來只是提醒不要再去糾纏打擾,只要與沈將軍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定是相安無事的。
結果郡主一聽,倒是不驚慌了,也不生氣了,卻變了現在這副模樣,悶聲不吭了一整天。
……這張!
谷雨想了一晚上該怎麼找補,也沒想出個辦法,氣氛愈漸低迷之際,靜悄悄的寢間里響起一聲“喵嗚”。
郡主那只貍奴突然沖窗外了一嗓子。
“噓——”谷雨忙上前去順了順貍奴的,“虎虎乖,不要吵著郡主。”
“喵嗚喵嗚——”手下的貓卻掙扎著,扯著脖子得更大聲了,怎麼按也按不住。
“郡主,虎虎許是了,奴婢先將它帶出去……”
床榻那頭,姜稚終于有了些靜,神淡淡地看過來:“你也出去吧,今晚不必值夜了。”
“今夜怎能放心郡主一人……”
“你不是說了嗎,他不會真來殺我,不過警告我別再去煩他而已。”
谷雨灰溜溜低下頭去,自知今日說錯話礙著了郡主的眼,懷里的貍奴又炸著個不停,只好帶著它匆忙退了出去。
姜稚獨自坐在榻上,又將下擱回膝上,盯住了被衾上的繡花。
正發著呆,房里的夜燭忽而一閃,滅了一盞。
姜稚一愣之下回過頭,朝風來的方向去,發現后窗關了一扇。
這些個當差的。
一張想喊人,想起那些煩人的安又閉上了,一晃自己下了榻,踩著趿鞋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窗前,迎面一道勁風,窗子突然被猛地推開,一道黑影無聲一躍而!
姜稚嚇得一呆,一聲驚剛溢到邊,電石火一剎,來人已一個閃到跟前,一把捂住了的!
姜稚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沖力撞倒,朝后踉蹌了幾步,后背抵上墻才停穩,恍惚間反應過來,不是窗沒關,而是窗被人撬開了……
舅父不是說這金屋能擋攻城錘嗎?!
姜稚又驚又恐地仰起頭來,猛然間對上一張悉的臉。
幾乎是一剎那,下意識松了口氣。
一松過后卻想起什麼,看著眼前一夜行的人,更為驚恐地瞪大眼掙扎起來。
元策一手捂著,另只手輕輕一捉,捉住一對手腕,膝蓋往前一頂,錮住了一雙。
一眨眼的功夫,姜稚渾上下都被桎梏住,只剩一雙眼睛可以掙扎,拼命撲閃著長睫控訴——
不過是一個人在家傷心,礙著他和他新相好什麼事了,這樣也要來斬草除不!
縱使不提過去的意,他當真連郡主的份都不顧忌了嗎!
面前人一雙眼睛千言萬語,滿頭青在掙間散落下來,臉頰緋紅,鬢角汗,息間噴薄的熱意全落進他掌心,元策呼吸微微一,垂眼看了看兩人間的距離,耳邊冷不丁響起青松的聲音——
郡主和大公子應當私定過終了,算起來郡主可是公子的寡嫂,這不是有悖人倫嗎……
分明是尋常的制敵招數,掌心忽然傳來鉆心的麻意,元策手指一蜷,盯著人慢慢往后撤去,低聲道:“你不喊人,我就松手。”
姜稚心怦怦跳著,張地吞咽了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點了點頭。
元策緩緩松開一只手。
姜稚深吸一口氣,瓣一張,半個音節都沒發出——
剛松開的手又一把捂了回來。
姜稚:“……”
元策:“……”
四目無言相對,窗里呼呼的風聲都跟著停了一剎。
兄長應當看見了,并非他有意冒犯,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元策沉出一口氣,輕輕嘖了聲:“行,那你就這麼聽我說。”
姜稚回敬他一個惱火的眼神。
事到如今,和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說?
元策瞥開眼去,盯著一旁的墻醞釀了會兒,不是那麼愿地開口:“昨日接回府的,是我在邊關的副將。”
姜稚愣了愣,一愣過后眼神震起來——你居然跟副將好上了!
元策:“男副將。”
——男的你也不放過!
元策臉一沉,從牙里出一句:“只是副將,不是相好。”
姜稚目輕輕閃爍了下,又蹙起眉來,從鼻腔里發出一串怒音——你騙三歲小孩呢!
元策閉上眼回復了會兒耐,片刻后重新睜眼,看著自己騰不出的手,捉著手腕一抬,帶著一雙手往自己腰上去。
眼看自己的手被迫探進他腰帶里,像有一簇火苗蹭地一下從腳趾尖燒到天靈蓋,姜稚慌地睜大了眼,手指拼命往回。
這是干什麼?
都有了新相好,居然還想與有之親!
這是把當什麼人——
指尖到邦邦的一角,姜稚扭的手一滯,疑地抬起來眼。
元策:“拿。”
姜稚試探地了下那東西,猶疑著眨了眨眼,沿著邊緣去。
“……別了。”元策扣著腕子的手收了收,眼底著火,“拿出來。”
兇什麼兇,現在是誰手不夠用?
姜稚瞪他一眼,將那疙瘩一把了出來,低頭一看,還真是那塊月牙形的“”字佩。
只是雖被勉強修補形,這玉佩卻已布滿裂痕,千瘡百孔,再不復原本的瑩潤無瑕。
看著看著,姜稚眼神黯淡下去,眼睫輕輕一眨,眨下一顆淚來。
“……”元策鉗制著人的手遲疑著一松。
眼前人雙手攥玉佩,一雙紅腫未消的眼低垂著,盯著那歪七扭八的“”字,眼底淚瀅瀅閃,又倔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看著是有幾分可憐……
畢竟是他以兄長之名摔碎了兄長視若珍寶的信——
元策偏頭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幕,張了張又閉上,輕咳一聲:“行了,補好了,別哭了。”
姜稚含著淚抬起頭來:“補好又有什麼用?你補得好這玉佩,補得好我的心嗎!”
“……”
“自古破鏡難重圓,裂痕既在,即便勉強拼湊,也早已不是原來那面鏡子……我知道,我的阿策哥哥早就不在了……”
元策眉心一跳,鋒銳的眼神驟然下掃。
姜稚卻似乎沒注意他的神變幻,兀自將玉佩攥握進手心,閉上眼決絕地轉開頭去:“我就當他已戰死沙場,如今回來的是別人好了,你走吧!再不走,你的新相好該等急了……”
“…………”
他就多余在這兒好好說話。
“行,就帶你去見見我‘新相好’。”元策活了下脖子,一把扯過手邊的幔帳,將眼前人一個撥轉。
姜稚打著趔趄原地連轉三圈,瞬間被裹個蠶蛹,又見一件披氅兜頭落下,眼前一黑,一個天旋地轉,人已被他單臂扛上了肩。
“你、你還要帶我去見……難道你還想我與做你的并雙花給你齊人之福!”姜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氣得眼冒金星,蒙在披氅下使勁踢他,“我姜稚此生做牡丹做月季做海棠,也絕不做這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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