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雙更合一)
次日天明,姜稚被一句小小聲的“郡主”喊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谷雨彎在榻邊,不遠,小滿正在打掃昨夜驚夢時打翻的瓷盞。
屋里已經沒有元策的影。
姜稚眨了眨眼,回想起昨夜最后的記憶——
好像是抱著他撒手不放,不知抱了多久,哭累了便睡了過去。
后來倒是一夜無夢了。
……那他是何時走的?
谷雨:“郡主,沈將軍是兩刻鐘前走的。”
姜稚角一彎:“算他沒食言。”
——難怪沈將軍臨走那個樣子,像是等不到郡主醒來煩得很,特意當著和小滿的面離開,仿佛給們做個見證一般。
谷雨想著,從袖中取出一張圖紙:“沈將軍還留了這個,說咱們這院子守備風,照圖上改。”
姜稚從榻上爬起來,接過一看。
干凈的白宣上畫了一幅瑤閣的俯視圖,墨跡是嶄新的,還未干,雖不是寫實的工筆畫,但每一道門窗、每個點位都十分清晰明了,跟軍事布防圖似的。
原來他昨夜消失不見是去忙這個了……
谷雨:“不過郡主,咱們這麼一布防,那沈將軍還進得來嗎?”
“你見過誰挖坑將自己埋了的?還不是為了防——”提起那臟東西,姜稚瞬間沒了笑臉,“大表哥那邊有什麼靜沒?”
“許是為了躲您的問罪,大公子一大早便出了府。”
“盯著點,人一回府就告訴我。”
“那郡主今日不去捧寶嘉公主的場了嗎?奴婢方才醒您,是想提醒您時辰快到了。”
姜稚才想起這一病,病得都忘了日子。
冬日里雖閉門出,實則邀約卻從沒斷過,那些個世家貴一會兒誰辦喜雪宴、賞梅宴,一會兒誰主持冰嬉賽,明知不出去吹冷風,與們也玩不到一,偏都要送份請柬來以示尊重。
便也沒當那些面上功夫是回事,請柬堆山了都不看一眼,唯獨寶嘉阿姊這一份是特意留出來,代給了婢的。
“那酒樓是今日開業?”姜稚一看窗外高升的日頭,暫且將那晦氣東西拋去了腦后,“那快給我梳妝。”*
一個時辰后,西市。
穿過行肆林立,人來人往的街頭,馬車在鬧中取靜的沿河地帶停穩,姜稚踩著轎凳下了馬車,隔著一層帷帽輕紗抬起眼來。
面前青紅兩的三層建筑重檐斗拱,富麗堂皇,門匾上書“風徐來”三個筆法飄逸的金字,想來便是這酒樓的雅名了。
一名著宮裝的婢快步迎上前來:“可把郡主盼來了!公主已在三樓雅間,特命奴婢在此恭候,郡主隨奴婢上樓吧。”
姜稚認得這翠眉的婢,笑盈盈接了話:“‘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阿姊怎轉了,給這酒樓取了個這麼清湯寡水的名兒。”
“可不?奴婢也說這名兒寡淡,襯不上公主,風水先生也說這名兒不吉利會虧本,公主偏不聽,說反正就在幕后出出銀錢,也不勞心勞力當掌柜,虧了大不了——”翠眉說到這里掩了掩低聲,“大不了養幾個面首。”
“可別,都是阿姊的心頭,舍了哪個都為難,虧了我接濟!”姜稚一路往里走一路同翠眉說笑,穿過散客云集的大堂,到了二樓,熱鬧的熙攘聲輕下去。
姜稚搭著谷雨的手腕,剛要轉過樓梯拐角,忽然聽見一道醉醺醺、有些悉的聲音——
“……你們說我愁什麼?還不是愁我那郡主表妹!”
姜稚腳步一頓,停在了樓梯口。
谷雨和翠眉跟著臉微變,對了個眼。
后雅間,又一道男子的聲音響起:“你那表妹瞧著眼高于頂,生人勿近的,也不怪你這麼多年都得不了手……”
“你懂什麼?那都是裝出來的……人家暗地里早有相好的了!”
“真的假的?!”
“我親眼看見的兩人夜半私會,還能有假?”
“誰啊誰啊?”
“說出來嚇你們一跳——那人是沈、元、策!”
雅間里一片嘩然。
“……不是,他倆不是死對頭嗎?”
“這兩人怎麼搞到一塊兒去的?”
“看不出來郡主喜歡這種調兒……”
姜稚冷著臉緩緩深吸一口氣,回頭向后的雅間。
正巧里頭有人說著“去解手”推門而出,一公子哥兒頂著酒肚子過門檻,前一刻上還笑嘻嘻樂呵著,后一刻腳一絆,摔了個大馬趴。
“幾更天啊喝這樣!”里頭傳出一陣哄笑。
趴在地上的人哆嗦著抬起眼,瞧見谷雨和翠眉,便知這帷帽底下是誰了。
“郡、郡主……”
雅間里驟然一靜,一群圍在酒桌邊的公子哥兒徐徐扭頭,朝門外來。
對上輕紗后那一雙冷若冰霜的眼,方宗鳴舉到邊的酒盞一抖,溢出半盞酒:“表、表妹怎、怎麼在這兒……”
姜稚輕笑了聲:“來了這上好的酒樓,不好好吃菜,卻在這兒大說夢話——大表哥若不知這該怎麼用,要不便割了吧?”
方宗鳴一個激靈,上腦的酒霎時醒了一半,酡紅的臉也像霜打過一般白了下來。
翠眉沉著臉端起手,看了方宗鳴一眼,又掃過雅間里那一張張醉臉:“郡主說的是,剛好公主宴席上的涼拌豬和香鹵豬耳都還一味原料呢。”
“是嗎?那這酒樓開張的大好日子,可要備齊了。”姜稚從鼻腔里輕哼了聲,甩袖回,抬腳朝樓上走去。
眾人兩戰戰地目送姜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了耳朵,后背淌下一層淋漓的冷汗。
三樓雅間,竹管弦樂聲裊裊,中央寬闊的圓臺上,十數個穿著清涼的西域舞姬裾翩飛。
客們分席兩邊,三兩一堆地說著笑。
姜稚的心全在二樓被攪了,興致缺缺地進了門,由侍摘去了帷帽斗篷。
一群離門近的貴連忙起要與招呼,迎頭趕上這一張沒好氣的臉,又瑟瑟打住坐了回去。
上首主座,寶嘉公主一襲曳地彩紗拂拂,一雙丹眼妝容嫵,正倚著憑幾與人談笑風生,聽見靜直起來:“喲,是誰惹了我們小永盈不高興?”
翠眉將姜稚引到上首,請在寶嘉邊落座,低頭與寶嘉耳語了幾句。
“有這等事?”寶嘉挑了下眉,眼底浮起一嫌惡之,給翠眉使個眼示意去打點,靠過去挽起姜稚的臂彎,“阿姊這便將那些個不流的東西掃地出門!今日這流言既出我的酒樓里,便不會流到外頭去,你且安心。”
姜稚臉好看了些:“有勞阿姊。”
“怎的一月不見還與我生分了,氣這樣,這流言——莫不是真的?”
姜稚松了眉頭回過神:“怎麼可能!”
“那你臉紅什麼?”
姜稚一噎,從前好似也不曾這般在外掛過相,否則與阿策哥哥早便暴了,如今怎的竟越活越過去,一聽人提起他便沉不住氣。
“氣的罷了,”姜稚冷哼了聲,“造謠我與誰不好,偏是沈元策,阿姊又不是不知道我與他的恩怨。”
“啊,倒是差點忘了!這可怎麼是好,我今日給他也下了帖子,你倆見了面不會打起來吧?”
“他來了嗎?”姜稚揚首朝屏風之外的男席去。
寶嘉微微笑著:“沒呢,耐心等等,興許一會兒便到了。”
看著寶嘉仿佛穿一切的眼神,姜稚清清嗓,起手邊的茶盞,慢飲下一口茶,緩緩轉開頭去。
這一轉,忽覺一道窺探的目落在自己臉上。
姜稚朝下首去,瞧見個上穿雪青豎襟長襖,下著茶白褶裥,佩飾素凈的。
似是見發現了,對方立馬躲閃開了目,握著茶盞低下頭去。
許久不出來,這雅間里不人都在打量,這道目卻不太一樣,似乎一直盯著的,仿佛在努力讀與寶嘉的語。
姜稚回想了下,此人是在后邊進的雅間,與方宗鳴等人對上時,此人好像就在后樓梯拐角,或許聽到了那些渾話……
姜稚問寶嘉:“那是誰?瞧著有些眼生。”
寶嘉看了看下首:“裴相家的小兒,裴雪青,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怪你眼生,我都眼生……不過說起來,最近倒好像常在外邊看見,許是到了年紀,借宴席出來相看對象罷。”
姜稚朝裴雪青看去一眼。
與其人打扮一樣,眉眼生得清秀淡雅,掌點兒大的致小臉安安靜靜低著,也不與左右說話,瞧著不像多管閑事的長舌之人。
既是裴家的姑娘,應當也是聰明人,懂得有些話聽過就忘才是,怎還好奇起來了?
正想著,翠眉領了個仆從進來,姜稚無意一瞥,瞥見一張眼的臉——
是青松。
姜稚往男席那兒去,沒見元策到場,一轉眼,青松已低著頭行至跟前,朝上首行了個禮,自報了家門。
“小人見過公主、郡主,我家公子在軍營,不便赴宴,特命小人送上一份賀禮,聊表祝賀。”
“這麼忙呀,可惜了。”寶嘉瞟瞟姜稚,“永盈想不想拆開看看?”
“想——什麼想,又不是給我的賀禮!”
寶嘉笑著招招手,讓翠眉呈上禮匣,打開一看,是尊金鑲玉六腳貔貅,寓意辟邪招財的。
姜稚瞄了眼,朝青松怪氣一笑:“我還以為你家公子只會送寶劍呢。”
“……”青松冷不丁一陣心虛,埋下頭去。
姜稚:“寶嘉阿姊這宴席要擺上一天,夜才歇,你家公子是多日理萬機,整日都不出一點空閑?還是他如今軍功在,目中無人了,連寶嘉阿姊的面子都不給?”
青松一張一頓,先謹慎地品了品這話。
公子連著四晚夜外出,若非底子,怕是站著都能睡著了,如此辛苦,郡主應當已與公子和好如初,不至于故意發難……
明白了,點他呢!
青松:“郡主誤會了,公子今晨有事耽擱,去軍營晚了,要夜后才回,約莫戌時到府,確實得錯過公主的宴席了。”
姜稚輕輕哦了聲,品著那句有事耽擱,起茶盞遮住翹高的角,默默記下了時辰。
*
戌時過半,瑤閣。
姜稚從酒樓回來,好好沐浴過一場解了乏,坐在妝鏡前由婢絞著漉的長發。
傍晚回府后,第一時間問了方宗鳴的向,卻聽說他一整天都沒回過府,估計是今日又被抓包一次,這下真不敢回來了。
他若回府,還能帶人圍了他的院子敲打他,一直逗留在外,便也不好大張旗鼓去抓人,免得聲張開去,有損的反倒是的名聲。
姜稚心煩氣躁地坐著,一直等到婢將長發絞干,也沒想出個好法子。
再看后那張床榻,也像有了影似的,不愿躺上去。
昨夜便是夢見元策說好不走卻食言,結果方宗鳴卷土重來,爬上了那張榻……
今日小滿沒跟著出門,已將這榻子從被褥到帳幔全都換新了一遍——就算是夢里弄臟了,也是臟了。
谷雨和小滿擔心剛好的風寒又反復,苦口婆心地勸睡下。其實按沈將軍的圖改了布防后,這院子已是固若金湯了,只是郡主昨夜剛了驚,心里的坎兒還沒過,才覺得不安全。
兩人便打包票說們一定會在這兒醒著守到沈將軍來為止,絕不讓有一個人的時候。
姜稚聽到這話,看了看時辰,一時卻又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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