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 許歲只有半個月的假期，逍遙過后，正式升能人掉一層皮的高三。

　翻了翻日歷, 還有三天就是陳準生日，那個討厭鬼已經沒臉沒皮追問好幾次送什麼禮了。

　許歲頭疼，陳準家條件不錯，什麼都不缺, 送吃的太隨便, 送穿的沒新意, 送本送書他肯定不會看, 知道他喜歡球鞋, 但買不起，何況陳叔叔已經提前半個月送來一雙杜蘭特，他現在還寶貝似的放床頭供著呢。

　許歲想的腦袋快炸, 拉著同桌逛了兩晚禮品店, 最后靈機一, 為陳準選了條狗繩。

　陳準看到這禮時，臉都黑了：“怎麼著，栓我脖子上遛遛我？”

　許歲笑彎了腰：“給端午的。”

　“我過生日, 大姐。”

　“我知道。”許歲從他手上奪過狗繩, 套在端午上試大小：“多好, 遛狗的時候就能想起我。”

　當時的陳準不曾知道, 這話會為一句魔咒。

　陳準：“想起你做什麼，你能幫我收狗屎？”

　許歲說：“做夢吧。”

　“所以啊, 你這禮一點誠意都沒有。”

　狗繩尺寸剛剛好, 許歲取下來, 順了順端午背上的：“狗繩普通, 上面的字可不普通。”把繩子翻過來，猛地向他鼻梁：“沒良心，瞧瞧，瞧瞧，我繡了一晚上呢。”

　陳準偏頭躲開，離遠點才看清，黑的繩子上繡了兩個字，是歪歪扭扭的“端午”。

　陳準手臂撐起，接過狗繩仔細端詳了一番，“字夠丑。”

　“不要拿來。”

　許歲傾去奪，這回陳準抬高手臂躲開了。

　他換個姿勢歪躺著，手上擺弄繩子：“就這兩個字，你弄了一晚上？”

　許歲忽然不想送給他，原本絞盡腦準備的禮，被人嫌棄了。

　抬踩上沙發，去搶他手上的狗繩，第一次沒拿到，野蠻地揪住他領，踩著他小，給搶了過來。

　陳準“嗷”一聲。

　許歲說：“你嫌丑，姑還不送了呢。”

　陳準著，委屈道：“既然送我禮，那不得我滿意麼，不如多加幾個字。”

　許歲罵道：“加個屁！”

　“就前面加四個字，‘陳準的狗’。”

　許歲心說慣的他臭病，轉坐去另一邊不搭腔，隔了會兒，不知想到什麼，忽地挑了挑眉：“你想加字？”

　“啊，‘陳準的狗’啊。”

　這一次，許歲竟笑著答應下來：“好呀。”

　于是，陳準15歲生日這天，擁有了一條特別的狗繩，繩子上寫著六個字——“端午的狗，陳準”。

　打打鬧鬧的日子就這樣悄然過去，流水一樣抓都抓不住。

　新年過后，許歲書架前多了塊倒數的記事板，上面有開的筆印記，數字每天都在減，距離高考越來越近。

　而陳準還是不不慢的老樣子，名次依舊倒數，好在人還算規矩，照常上下學，沒闖過禍。

　3月8日星期五，這一天，對許歲來說很普通，普通到緩過神來時，已經到了下晚課的時間。可還不知道，這一刻的另一個年，人生正經歷著天塌地陷般的巨變。

　像往常一樣騎單車回到家，卻不見父親母親和陳準的影，已經晚上九點多，所有房間黑著燈，廚房也沒有做過飯的痕跡。

　許歲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回房間才發現郝婉青給留了字條，說陳準家里有事，別等他們，自己睡。

　許歲心中咯噔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要大晚上去理。

　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許歲在去學校前等到了郝婉青，雙眼紅腫地回來，襟褶皺，神很差。

　許歲站在原地挪不步，更不敢開口問什麼。

　遲遲沒有出門，直到郝婉青主告訴，說陳準媽媽昨晚發生車禍，人沒搶救過來，今天凌晨去世了。

　許歲終于見到陳準，是在夏婷出殯的那天。

　隨父母過來吊唁，離很遠就見路旁停著幾輛轎車，頭車系著白花，每輛車的車尾都著“陳府坤喪”四個字。

　許歲抬了抬頭，天剛蒙蒙亮，世界是灰的，就連昔日經常做客的小院，也失去原有的彩。

　許歲一眼瞧見陳準，他穿著黑襯衫黑西，明明只隔兩天，他卻瘦了相。視野里這人變得陌生起來，知道一切都和以前不同，那個快樂無憂的年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陳準站在院門口，遠遠看過來，與對視幾秒，又挪開了視線。

　許歲抿了抿，跟著父母走過去，“你還好嗎”這樣的話問不出口，“節哀”更是一句廢話。

　所以低下頭，沉默著。

　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陳志遠陳叔叔，他一夜之間蒼老許多，鬢間染了白霜，雙眼布滿，見到許家夫妻，再一次紅了眼眶。

　這個能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中年男人，在整場葬禮中竟了方寸，很多事反倒要一個剛滿15歲的男孩幫他持。

　陳準臉上沒有太多悲慟神，就連夏婷送去火化那一刻，也只看得到年握的雙拳，這種極力克制的平靜，讓許歲覺得不安。

　葬禮過后，陳準離開了許家，搬回那座小院。陳志遠和他同住數日后，不得不返回南嶺市打理酒廠生意。

　許康曾多次打電話陳準回來，都讓陳準搪塞過去。他又打電話給陳志遠，這孩子一直都是夏婷管教，他勸不，酒廠又暫時無法，最后也只好隨他去了。

　陳志遠都這樣說，許康夫妻就此作罷。

　而許歲課業加重，集的模擬考得不過氣，每次想起有事要解決，都被各科老師砸來的厚厚一沓卷子所阻礙。

　轉眼就是一個月，有天，決定去陳準家里看看他，可到了又而卻步，怕見他，從小一同長大的令更加不知怎樣安他。

　然而許歲撲了一個空。

　放學時間，他家里本沒有人。

　端午拴在院子角落，見來人是許歲，沖瘋狂搖尾。

　它面前的水碗空了，被它翻在一旁。

　許歲翻墻進去，把書包里的礦泉水打開，倒碗中。

　端午吧嗒吧嗒喝起來。

　后來許歲是在校外面館見到陳準的，這期間又去過他家兩三次，都沒找到人，打他家里電話，也三言兩語就掛斷了。

　許歲約陳準中午放學出來吃面。

　看到陳準時狠狠怔了下，他快瘦紙片人。

　陳準朝笑笑：“你吃什麼面？”

　許歲說：“拉面吧。”

　陳準點點頭，去窗口點餐。

　不多時，服務員端來一碗牛拉面和一盤炒刀削面。

　陳準往盤子里倒些醋，攪和攪和，順手把醋瓶放到許歲面前。

　許歲拿起醋瓶，打量著他：“我去你家找過你，你都沒在。”

　陳準停頓片刻，抬起頭：“去打籃球了。”

　許歲：“哦。”

　許歲很想逗逗他，問他手臂上引以為豪的小塊哪里去了，可開口卻是：“最近學習忙嗎？”

　“還行。”

　“有沒有不會的難題，我可以給你講講。”

　陳準滿的面：“還是顧好你自己吧，都快高考了。”“中考也很重要。”

　陳準沒接茬。

　許歲：“你還是搬回來住吧，自己在家吃不好，也沒人監督你學習。”

　“早飯午飯都學校吃，晚上煮個面還是會的。我自己住多自在，”陳準玩笑的口氣：“總算逃你的魔掌，不用喊你起床，也不用跟你搶廁所，免得每次拉一半就被你催出來。”

　陳準原以為許歲會說他一句真惡心，或在桌子下踹他一腳，卻相反，許歲沒什麼笑模樣。

　陳準也閉了。

　安靜片刻。

　許歲：“你……”

　陳準埋頭吃面，趕時間一樣了幾口，扭開礦泉水喝掉小半瓶。

　許歲：“你……”

　“我好的，”他接過話來：“讓許伯伯和大娘別惦記，你也趕備考吧，點心。”

　“搬回來……”

　“我想自己住。”

　那一次后，兩人又好多天沒見面。

　天氣逐漸變暖，空氣發悶，周遭都充斥著迫的味道。

　一日晚自習前，許歲和同學去書店買老師推薦的模擬習題。

　湊巧的是，在馬路對面的燒烤店門口看到了陳準，他應該是吃過飯了，正下臺階。

　許歲心里開心的，剛想他，就見門口又走出一個男生，平頭，小眼睛，穿骷髏頭的黑短袖和牛仔，從臺階上幾步沖下來，直接搭住陳準肩膀。

　許歲皺了皺眉，覺得那男生很眼，又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回過神時，兩人已經勾肩搭背地走遠了。

　同學拉著去買烤冷面，暫時打斷了的思緒。

　這日晚自習結束后回到家，許歲做了套習題仍無睡意，塞上耳機，準備聽一遍英語聽力來助眠，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又猛地睜開眼。

　許歲想起來，曾在學校門口見過那男生，當時他一相，塞給陳準一張不流的碟。

　許歲一骨碌爬起來，躡手躡腳去客廳給陳準打電話。

　“喂？”那邊聲音冷淡。

　許歲怔住了。

　陳準：“說話。”

　許歲回過神來：“還沒睡呢？”

　“是啊，什麼事？”

　“我今天在學校附近看見你了，你剛吃完飯。”許歲手指繞著電話線，試探道：“你和你同學，你那同學我怎麼沒聽你念叨過。”

　陳準有點不耐煩：“你大半夜打電話就問這個？”

　許歲下意識抬頭看時間，原來已經零點三十分。

　說：“這麼晚你還沒睡？”

　“就睡了。”

　“哦。”

　那邊沒再搭腔，許歲舉著電話，只聽得到滋滋電流聲。

　記憶里和陳準從沒這樣生疏過，什麼時候開始，講話前需要仔細去斟酌。

　許歲早已忘記打這通電話的初衷，又過幾秒，慢慢放下聽筒，兩人竟有頭沒尾地結束通話。

　在客廳獨坐了會兒，許歲回房去。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打開窗，雨星撲面，帶著翻新土壤的氣息。

　趴在桌上看外面，心低落極了，回想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大家都忽略了陳準的。有些心他不愿與父輩傾訴，但是不同的吧。

　他們雖沒有緣關系，但磨合多年，已經當彼此是家人了，怎麼忍心冷眼旁觀他痛苦。

　恨死了自己的無和置事外。

　許歲就這樣睡著的，在窗前吹了一夜的風，起來后脖子落枕，腦袋脹痛，渾發冷，一測溫高燒39度。

　郝婉青沒讓去學校，怕神一直繃反倒適得其反。吞下兩粒退燒藥，躺在床上昏昏睡。睡著前許歲目落在書桌的記事板上，今天的日子還沒改，距離高考不足四十天。

　再次醒來，已是下午。

　迷迷糊糊聽見外面有人在講電話，好像是陳準班主任打來的，說最近陳準斷斷續續逃了幾次課，今天又沒來，想請家長過去一趟。

　因為以往陳準住在許家，一般況下，家長會也是郝婉青去參加，所以班主任才會第一時間把電話打到這里來。

　許歲下床去，郝婉青已經在和陳志遠聯系了。

　許歲等著講完，問：“您去學校？”

　郝婉青氣得不輕，板著臉答：“我不去誰能去。”

　“那我去陳準家里看看。”

　“老實待著吧你，冒了別到跑，我去完學校再去找他。”

　“沒事兒，退燒了，我順便出去口氣。”

　郝婉青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沒說什麼，拎著背包急匆匆出門了。

　許歲綁好頭發，洗了把臉，也出門去找陳準。

　懶得騎車，攔了輛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