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微微一揖，朗聲道：“青賀林兄生辰之喜，愿福祿歡喜，長生無極。”

　林士杰微微一笑，“周兄平日里不好際，今日能來，愚兄甚喜，家父聽聞家里來了個十四歲就考中秀才的人才，才心切，特邀青弟堂一敘。”

　周二郎目微，按下心中疑，道：“伯父抬舉，青豈敢當。”

　周二郎一路跟隨林士杰沿著長長的回廊，繞轉到一道垂花門兒，進了此門，便是林家院兒，與外院兒的喧囂熱鬧不同，院兒顯得清幽安靜許多，這里不是一般外人可以隨意進出，就算家中男仆亦不可隨意出。

　待進到宅會客廳，周二郎抬眼一瞧，忍不住眼皮一跳，立即頓住了腳步，卻見廳除了林父，竟還坐了一名子。

　那子見有客來訪，站起退了出來，周二郎忙躬退到一側，低眉斂目，目不斜視。

　“三哥，這位公子是——”

　那子行至門口卻是停了下來，目在周二郎上打量。

　“周兄乃愚兄書院的同窗。”林士杰開口介紹。

　對方肆意的目讓周二郎心中十分不喜，卻不得不微微抬首，垂眸揖手一禮，“在下周青，見過林小姐。”

　“奴家名喚林錦兒。”

　周二郎心中一滯，一個閨閣子詢問外男姓名已經是不妥當，沒想到對方竟然還自報家門，當下后退一步，不再言語。

　林錦兒深深掃了他一眼，勾起角兒，一扭腰兒裊裊婷婷地走了。

　林士杰蹙眉，自己這三妹連死了兩任夫婿后，是越發不像話了，那些無足輕重的男人由著胡來就罷了，理干凈了也影響不到林家名聲。

　只這周青乃恩師鄭重舉薦，父親要為朝中叔父收為己用的人，由不得胡來。

　周二郎抬邁過門檻兒，隨著林士杰進屋，躬一禮，“晚輩周青見過林伯父。”

　“賢侄無需多禮，快快請座。”林父站起，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二郎微微抬眸，見對方五十來歲，細長眼，國字臉，穿褐暗紋長袍，頗顯嚴苛。

　不知對方葫蘆里賣得到底什麼藥，周二郎并不多言，坐到一旁，靜等問話，靜觀其變。

　林父捋了把胡須，笑道，“常聽犬子提及賢侄，今日一見，果然是才貌俱佳，一表人才。”

　“伯父謬贊，青愧不敢當。”周二郎略略欠。

　一番客氣寒暄，場面話說完，林父轉正題，“林某人一向有才之心，今日賢侄前來，實是有一樁好事相商，我這里有兩個國子監今秋的學名額，打算讓賢侄和犬子一同前往進修。”

　周二郎心中大震，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大乾朝最高等級的皇家學府，進了國子監就等同于一只腳邁進了士途。

　沒有人能夠清楚他現在上的力到底有多大，兩次秋闈都因這樣那樣的原因耽擱，三年又三年，他是喝著全家的汗在讀書，他無法想象自己若考不中，如何面對家人，如何救鈺哥兒。

　他心里非常清楚得失心太重，定會影響考場發揮，可上背負如此多的東西，他如何能做到舉重若輕，坦然面對。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如此寶貴的名額，林家不給自家子孫，卻給自己一個外人，圖謀必然不小。

　自己上能有什麼被人圖謀的？

　無非是買斷他的將來，讓他為林家效力。

　如果他所料不假，林家甩出餌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必將會想辦法套牢他。

　至于如何套牢？

　除了進行聯姻，還能有什麼更有效的手段。

　周二郎口發干，整個脊背，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

　以他自己的實力，即便是秋闈中舉，能不能仕全憑運氣，若是運氣好，正好有空缺騰出來，或可填補上去謀個小職。

　若是運氣不好，等個十年八年仍舊補不上空缺的舉人不在數。

　除非他保證自己能中進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學子眾多，他如何就敢保證自己比別人強，縱然他真比別人強，還要考慮科考中的發揮因素。

　林家能利用他，他亦能反過來利用林家的力量壯大自己，不過是互相利用，最后誰爬得更高，全憑本事。

　只不過他過不了聯姻這一關，林家的子絕對不可能給他做妾，最起碼也會要一個平妻之位。

　周二郎的心劇烈撕扯，他告訴自己大事者不拘小節，必定要有所犧牲，犧牲云娘一人利益，換取整個周家的利益，值得！

　平妻只是個形式，云娘在他心中永遠是正妻，鈺哥兒也永遠會是嫡長子。

　可無論找出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無法自己欺騙自己，他周青堂堂七尺男兒，踩著妻子上位！

　而他曾信誓旦旦告訴云娘，自己會給和兒子更好的生活。

　罷！罷！罷！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脊梁彎了一次就有無數次，云娘他，敬他，崇拜他，他周二郎是云娘的男人，鈺哥兒的父親，豈能讓娘倆以他為恥。

　周二郎緩緩站起，深深一躬，“伯父如此看重小侄，青惶恐有愧，萬萬擔不起伯父期盼，更不敢浪費國子監如此重要的名額，還請伯父收回。”

　這就是婉言謝絕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林氏父子頓時臉變得難看，父子對視一眼，目中表達同一個意思：不識抬舉的東西！

　林家在南州城跺跺腳抖三抖，父子倆何曾被人拒絕過，要他們再繼續勸周二郎是萬萬不可能的。

　林父強忍怒氣，說了句，“士杰，帶這位周秀才下去吧，為父累了。”

　林士杰應了聲，帶周二郎出來，冷聲道，“周弟看來是瞧不上我林家了，為兄亦不敢高攀周弟，我還有事，周弟自便。”

　“青告退。”周二郎微微一揖，轉大踏步離去。

　出了周家大門兒，周二郎回頭深深看一眼這高門大戶，再沒有來時的敬畏之心。

　什麼百年族，書香門第，虛有其名。

　父子做事如此相，難大！

　哎，早知道來了也是得罪，就不來了。

　可惜了爹給自己的那幾粒碎銀。

　他做人還是太實誠了。

　把自己能拿得出來的所有銀錢買了禮，

　當真太傻！

　不若給家中眷買城里最近時興的絹花，給倆娃兒買山楂糕，給爹和大哥打半斤南州城有名的竹葉青。

　鈺哥兒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兩天天氣忽冷忽熱，莫要再犯了風寒，引起那病，嚨里拉風箱般，聽著都心疼難。

　老天爺，若你能讓我鈺哥兒平安長大，我周青便積德行善；若你執意收走我唯一的孩子，我亦不必憐憫他人。

　“包子，剛出鍋的大包子，兩文錢一個，走過路過，莫要錯過，快來買呀。”

　周二郎走出林府老遠，聽到街上賣聲，這才覺到腸轆轆，他祖的，剛才應該在林府吃飽了再走，最起碼把本兒吃回來才不虧。

　大包子的香氣一陣陣往周二郎鼻子里鉆，周二郎不自覺停下腳步，盯著那包子看了兩眼，學院里說是包吃包住，實際上免費的房間是十人一屋的大通鋪，免費的飯菜一個月見不到幾次葷腥，和那些自費生是無法相比的。

　賣包子的老板見周二郎一書生打扮，長得極俊俏，想起人家說“字如其人”，不由開口道，“小哥兒，你會寫字不，給俺店鋪寫個招牌，俺付你錢。”

　周二郎眸一亮，忙道:“小生楷書，草書，行書，瘦金都擅長，不知老伯想要哪種？”

　老板被他一串這書那書繞暈了，道：“你說的俺都不懂，你覺得那個好看就寫那個。”

　周二郎臉一紅，這才意識到對方目不識丁，他卻和人家討書法，道：“那就楷書吧，好認。”

　“，俺聽你的。”老板說著話從屋搬出一條刷了白漆的長條木板來，又去對面相的文房四寶店借了筆墨。

　周二郎執筆，店老板看到他執筆的那雙手，就覺這小哥兒寫字定然好看極了。

　“不知老伯要起何店名。”

　“你就寫老王包子鋪吧。”

　周二郎微微挑眉，“王乃大姓，老王包子鋪容易和別家重復，不若討個吉利，就蒸蒸日上老王包子鋪，如何？”

　老板大喜，這名字好，又吉利又和自己這包子能扯上關系，不能再好。

　見老板同意，周二郎運筆，一筆筆認真寫下“蒸蒸日上老王包子鋪”幾個大字。

　他在楷書的基礎上稍加改良，讓字了幾分端莊，多了些市井趣味兒，一個個大字宛如包子般憨態可掬，又彼此呼應，剛有度。

　若是行人看到，必然會驚嘆這幾個字章法布局功力之深厚。

　老板簡直喜不自勝，連連稱好，原本打算給一百文，這下痛痛快快給了周二郎300文。

　300文，也就是說他剛剛只不過寫了幾個字就賺了150個大包子？周二郎仿佛看到一條金閃閃的生財之道。

　“老伯，我只收你兩百五十文就好，只麻煩以后若有人問起老伯這字是誰寫的，老伯便說南州府學甲一班周青。”

　老板是個爽快人兒，一口應下，又道：“我看小哥定是還沒吃午飯，不若坐下嘗嘗俺家的包子胡辣湯，老漢請客。”

　“多謝老伯好意，不過老伯已經給過錢，飯錢定是要付的，不然小生張不開。”

　老板憨憨一笑，“你說咋著就咋著，俺給你端湯去。”

　周青起袍坐下，莫名想起一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自古讀書人。”

　真是慚愧，剛才在林府他就差一點兒做了那負心之人。

　……

　周家莊的田地里，周家一家人正圍坐在地頭樹蔭下邊兒吃午飯，所謂午飯就是干糧就著咸菜，外加一點兒米湯，朱氏一狠心煮了三了蛋，給周老爺子，周大郎以及周英三個干活兒的主力。

　老頭兒瞥了一眼，到底沒說出啥來，兒媳婦兒雖然浪費了點兒，也是一片好意。

　老頭兒把自己的蛋掰開一半兒給周老太太，老太太推開，“當家的人，你是咱家頂梁柱，下午還得掏力氣呢，給俺吃了當啥。”

　老頭兒瞪眼,“你吃就吃，咋？我說話不管用？”

　周老太太和周老爺子這麼多年，知道他的脾氣，把自己的一半兒又分了一半兒給朱氏。

　朱氏忙推辭，“娘，這怎麼使得，那有老的讓給小的吃，您莫要臊死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