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三個蛋，老太太分了朱氏一半兒，周大郎分給蘭姐兒一些，周英分了一些給周錦鈺。

　周錦鈺在一旁瞧著，發現自己這個大伯心思真得很細，他并沒有把蛋分給自己這個他平日最疼的侄子，卻是給了相當于寄居姥姥家的外甥兒。

　簡單墊吧了些吃食，一家人又開始忙碌起來，直到弦月斜掛，直到東方又泛起魚肚白。

　周錦鈺和蘭姐兒昨兒傍晚就被提前送了回去，只幾個大人在地里割麥、捆麥、裝麥，又用那輛簡易的平板車推回到家里的麥場，垛起來。

　忙了一天一宿，鐵打的人也熬不住，一家人早已經疲力盡，只糧食還沒有完全收回家，這口氣兒就在，這子力氣就能撐得住！

　等看到東邊兒那熱烈的朝霞，噴薄出的紅日，老頭兒一，癱在地上——

　今天竟然是晴天，大晴天！

　種地人都知道“麥一晌”，不要小瞧這晚收一天，就這一天的差距，麥穗里一些沒有的青粒兒就可能變黃，產量就會提高不。

　老頭兒一想到村里的麥子被提前收割，全是因為自己跑去鼓族長，那心就揪了擰的麻花兒，后悔懊惱、自責無力、憋屈得讓他不上氣兒來。

　他真想沖回家里把那些神位砸個稀爛！

　與此同時，整個周家莊的人都在苦不已，尤其是膽子比較小，把麥子全都收回來的人，想罵人都不知道罵誰去。

　人家族長一早就提前聲明了，人家不是神仙，只憑借經驗給大伙兒提個醒，收不收是你們自己的事兒。

　族長周長元背負著雙手站在院子里，天，嘆氣。

　是個人就會事后諸葛亮，卻不想哪來那麼多的僥幸，倘若今天是個大雨天，他們將會面臨飯都吃不上的絕境。

　他不后悔幾十畝地收回來一半兒，比起冒著巨大風險多收那點兒糧，旱澇保收更重要。

　只不過“多一事不如一事兒，明哲保保平安。”他多年經營出來的好名聲，好聲，這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要說整個周家莊這會兒誰的歡樂多，當屬高氏高春花，昨兒個找人幫著收麥子，卻只給人家按農閑時候的用工費，自是沒人愿意伺候，男人周有良在地里遲遲等不到人去，一氣之下不干了，尥蹶子回家。

　昨晚一宿沒睡好，今兒一睜眼趕爬起來往外瞧，瞅見那東邊兒紅彤彤的日頭，整個人瞬間神百倍，草草吸溜了兩口稀粥，撂下飯碗兒拔就往外走。

　昨天在周家吃了一肚子氣，不去看看他家笑話，飯都吃不香。

　周老爺子心里堵得難，把麥子全部運回家后，一頭倒在炕上，早飯也不肯吃。

　周大郎倒覺得這些日子天氣較往年太過反常，吃飯前是大晴天，一頓飯沒吃完就可能下起瓢潑大雨，莊稼長在地里那都是老天爺的，真正收回家才能算是自家的。

　只不過他干著急，卻無法出言安。

　周錦鈺一掀門簾兒，探出頭來，“爺爺，吃飯。”

　老頭兒聽見是小孫子的聲音，沒起，只把頭扭過來有氣無力道：“鈺哥兒，你去吃吧，爺爺不。”

　周錦鈺閃進來，手拽老頭兒的大手，“爺爺，你快點兒起來吃點兒東西，吃飽肚子一會兒才有力氣干活兒，一會兒下起雨來，會把咱家麥子淋壞了，要去把麥子蓋起來。”

　周老爺子一骨碌翻坐起，“鈺哥兒，神仙他老人家告訴你一會兒要下雨？”

　周錦鈺眨了眨眼，“前天爺爺燒香的時候，他老人家不是都說了嗎，只昨兒個是大晴天，這幾天都有雨，這會兒他說不定正在別的地方降雨，一會兒就趕到咱們這里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啊，老天爺最近這喜怒無常的勁頭兒，誰知道一會兒天氣會啥樣兒。

　既是都收回來了，先安置好再說，老頭兒了孫子的小腦瓜，“乖娃，咱爺兒倆去吃飯。”

　天兒熱，一家人干脆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支上桌子開吃，剛端起飯碗兒，高氏扭著腰不請自來。

　“喲，你們一家子可真夠能干的，我剛才瞅見外面垛了好幾大垛麥子，不會是干了一天一宿把七畝麥子全都收回來了吧？——嘖嘖嘖，你瞅瞅這弄的，可是虧大發了，再多長兩天能多收好些斤呢，我都替你家心疼。”

　周英白了一眼，嗤笑，“還真用不著你這心，俺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俺家二郎有功名在，家給免80畝地的稅呢，多收能多收多，比得上得稅多？”

　高氏被噎回來，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心說個啥，心里面苦不苦，你們自己有數。

　探著子往周家飯桌上瞅，撇著，“呦，這今年剛還完債，飯食就上去了呀，前些日子才買了豬吃，這又吃上蛋羹了。”

　說完眼角耷拉著斜掠過周錦鈺因為營養不良顯得格外大的大腦袋，怪氣道，“我看你們家這娃子子夠虛的，這蛋的養料大，可別吃多了虛不補，再給補出什麼病來。”

　這可是蛋，貴的時候十文錢一個，都舍不得吃，憑啥給這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吃，早死早干凈，活著也是拖累周家，浪費周家的錢財。

　浪費周家的錢財就是浪費翠香將來的口糧，周家花錢如此大手大腳如何能給翠香攢彩禮錢。

　這次不等周英張口，周大郎“騰！”就站起來，屁底下凳子因為起太急，咣當！倒在地上。

　周大郎一腳踢開，裹挾著一寒霜般的冷氣直奔高氏，接近兩米的高居高臨下往高氏面前一站，目兇狠！

　除了周家人，沒人知道鈺哥兒活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小小的娃喝了多藥，遭了多罪，孩子不上氣，宿的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了，必須張著靠嚨幫助呼吸，因為總是張呼吸，經常嗓子里犯炎癥，娃子喝口水都疼。

　娃子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好難”“死了是不是就不難了。”

　或許是命苦的娃子懂事兒早，鈺哥兒好像知道他自己活不長，但他還是努力活著，不是為他自己，為他娘，為他爹，為了疼他的大伯，爺爺和。

　自己雖然是他大伯，可和他親爹沒啥區別，二郎在外面求學，想孩子不能回，回來就要花路費，有那路費錢不如給娃抓藥。

　二郎從小就是個心的，永遠能分清輕重，他要考科舉，他知道比起父，鈺哥兒需要的是錢，更多的錢，更好的郎中。

　他幾乎是代替二郎在照顧著小侄子，冬天大雪封路去抓藥；夏天一曬半天只為給孩子釣上兩條小鯽魚兒熬湯。人家說泥鰍好，他就下河捉泥鰍，人家說天上的大雁補，他就用自己做的彈弓去獵捕大雁。

　誰敢咒鈺哥兒，先問問他周大郎答不答應。

　高氏一百四五十斤的重，被周大郎像拎小兒一樣，直接給扔出門外，咣當！大門落栓。

　沒多會兒，墻外面響起高氏一聲高過一聲的罵。

　朱氏捂著兒笑，周英哈哈大笑，“瞅瞅，把俺們家老實人惹急眼了。”

　轉過頭，刮了下周錦鈺的小鼻子，道：“鈺哥兒，你瞅瞅你大伯多疼你，大姑這還是第一次見你大伯跟人急眼呢，你長大了可得孝順大伯，聽見沒有？”

　周錦鈺重重點頭，“大伯最疼鈺哥兒。”

　他能到原主對周大郎的其實比周二郎還要深，小孩記憶里更多是周大郎的影，對周二郎多是有些陌生的，雖仰慕卻親近。

　本以為高氏嚷嚷幾句就完事了，不想在外面沒完沒了了，周英來氣，騰！騰！騰！大步走到門口，猛地扯出門栓，大門兒一開，“高氏，給臉不要臉，你沒完了是吧，不安好心你小心遭雷劈！”

　話音剛落，遠“轟隆隆！”一聲悶雷響，周英一抬頭，卻是黑云卷著雷聲從西邊地平線上滾滾而來……。

　高氏拔就跑，可知道站在樹底下遭雷劈，家羊就是拴在樹底下，被雷劈死過。

　周英沖著嚷，“呦呦呦，這還真應驗了，高氏不心虛你跑什麼，人在做天在看，天不出好心眼兒，老天爺早晚收拾你。”

　“英，趕得，收拾東西，把咱家麥子蓋上護好！”

　周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院了里傳出來。

　“哎——爹，俺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