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終于雨過天晴。

　飯桌上，周老爺子讓小孫子坐自個兒旁邊兒，咋看咋喜歡，孫子的氣一天比一天好，看著竟比他爹二郎小時候還俊哩，二郎是文曲星，就不知道這能和神仙對話的小孫子是那路神仙轉世下凡塵。

　他老周家的祖墳當真冒青煙了。

　“英，回頭兒你跟王老七家的說一聲，家宰豬的時候給留個豬骨，回來熬湯給倆娃兒喝，鈺哥兒現在胃口好了，得給加點兒葷腥。”

　“，爹。另外俺聽說那人參才是補的好東西，俺尋思著咱整兒買不起，要不今年賣了糧咱買幾兒人參須子給娃喝。”

　老頭兒點點頭，“就按你說得辦，下次去薛神醫那兒抓藥的時候，一并給買上。”

　周錦鈺低頭喝著蛋羹，口酸脹，有淚出，努力憋回去了。

　前世父親去世以后，母親正年輕，怕耽誤自己二婚，堅決不要他。爺爺年紀大了，自己都還要人照顧。

　最后幾個姑姑決定流養他，姑姑是親的，可姑父不是。大姑父是個要面的人，不會直接表現出對他的不滿，但那種高高在上的施舍眼神比二姑父直白的嫌棄還令人難。

　三姑和三姑父對他算是最不錯的了，三姑家的獨生表姐卻是個不好惹的，各種委屈不提也罷，寄人籬下哪有資格矯委屈，不如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早日生活獨立。

　吃過早飯，周家父子趟著水去了麥場。

　連下三天大雨，遍地積水，院子里的水都能沒過腳脖子了，可以想象地勢低洼的農田里水積得有多深，加上前天的大風，沒有收回來的麥子是徹底完蛋了。

　麥場也被淹了，到一片汪洋，自是沒有辦法打場粒兒，只得先把麥垛攤開晾曬，等過兩天地面兒干了再說其他。

　不周家，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做著同樣的工作，人人臉上洋溢著躲過一場劫難的興，在接連大雨之前提早把麥子收回來，覺就像白撿回來的糧食一樣，莫名覺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比那大收還令人激。

　老爺們兒們滿的力氣，一邊兒干著手里的活兒，一邊兒互相熱地搭著話，就連平日里有些小矛盾小的村民之間，竟也覺得今天對方格外順眼。

　“二柱，起得夠早的呀。”

　“老六，俺睡不著啊，俺們家老老八口子人，統共就四畝自耕地，還全都是旱田，這要麥子真被水泡絕了收，俺家得要飯去。”

　“說得是，幾年前麥子被淹那次，咱莊里多賣閨的，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算命好，那賣到勾欄院的，可就慘嘍。”

　“那咋辦，把人到那一步了，也不能看著娃兒死，好歹是條活路。”

　“是這麼回事兒。——對了，上次俺家小胖跟你家柱子打架那事兒吧，俺婆娘做得不地道，老哥別往心里去。”

　“嗐，小孩子打架那不是常有的事兒，再說哪個婆娘不護崽子，咱都是一個門宗里的，說句那不好聽的，今兒俺周二柱讓橋西姓高的欺負了，你就說你管不管吧？”

　“那必須的，說起來那姓高的仗著他們族里出了個押司，可沒欺負咱們姓周的。”

　“可不是咋地，也不知道長慶家那二郎明年能不能考個舉人老爺回來，讓咱姓周的也氣一回。”

　“這讀書的事兒咱哪懂，莫要說周家莊，咱整個臨河鎮多年都沒出一個舉人老爺了，不過我看二郎這小子不是個簡單的，往那兒一站就跟咱不一樣，天生——”

　說到這兒，周老六突然就閉了，把后半句“天生有那樣兒咽了回去。”換“天生長得好模樣兒。”

　周二柱不明白這不簡單和長得好壞有啥關系。

　周老六卻突然想到自家閨的終大事，倘若二郎真能中舉，那自家三妮兒嫁給周大郎豈不是就了舉人嫂子，后半輩子吃香喝辣，說不定還能幫幫兄弟。

　自家三妮兒雖說長得五大三，皮糙還有點兒黑，不咋討男人稀罕，可跟大郎站一塊兒那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兒嘛。

　這晚上燈一拉，誰也看不出誰白，誰也甭嫌棄誰黑，被窩那麼一鉆，大胖娃娃生出來就高人一等，大戶人家的小爺起步，再讓他那舉人二叔教教念書，說不得將來又是一個舉人老爺……

　周老六越想越遠，越想越，越想越覺得三妮兒和周大郎是天作之合。他家大妮兒周秀蓮那傻閨不聽勸，死活要嫁給王老七那殺豬的外來戶吃苦累，這三妮兒的婚事說啥也得他這個當老子的做主。

　此時，村里除了周老六這種一不拔的鐵公，還有周二柱這種窮到上沒有一兒可以拔的貧困戶，面會辦事兒的人家多多都拎了東西到族長家表示謝。

　周長元做族長這麼多年以來，從未像今天這樣到族人對他的激和推崇，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對于族人竟然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他不過是了長慶那小子的鼓，又被長慶跟那兒激將，加上他歲數大了，心開始變，想到那年麥子被淹后，族人忍挨賣兒賣的慘狀，于心不忍，才召開族會，說了那番話。

　如今看著族人那一張張真誠的臉，周長元中激起一“老夫聊發年狂”的沖，他這把老骨頭若是去見列祖列宗之前能為族人辦上幾件好事兒，被寫在宗族功德錄上供后輩瞻仰，也算這輩子沒白活，這個族長沒白當。

　周長元做了這麼多年的族長兼里長，自然是極會辦事兒的人，笑呵呵說，“這件事兒說起來，還是長慶先跑來提醒我，說今年的天氣不太正常。”

　他沒說上香時神仙預警這事兒，雖說他自己供著神仙，但心知肚明，這玩意兒不好說，你信他也不行，不信他也不行，實在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就信一信，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

　間接賣了周長慶個好兒，顯得自己不居功，他又讓媳婦兒把族人送的東西拿了不給周家送去。

　這就是他為人的高明之，提一下周長慶并不會搶去他多風頭，相反還一舉兩得，一來讓周長慶滿意，二來族人們知道他是個不搶功的，有什麼好事兒也會繼續來找他牽頭兒。

　周老爺子最近一段時間可謂春風得意，在周家莊走到那里都有臉面兒，村里人對他的熱直線上升，讓老頭兒忍不住開始幻想今年的甲長選舉。

　隨著麥粒兒歸倉，農人的忙碌暫時告一段落，周錦鈺驚喜地發現系統儲空間中的蛋竟然孵化功了。

　周家養的是蘆花，小仔孵化出來當然也不是想象中絨絨可可的純小黃，而是灰不拉幾帶點兒黃白，一只只胖乎乎的土憨憨，睜著兩只綠豆大的小黑眼睛搖搖擺擺，嘰嘰喳喳個不停。

　周錦鈺趁人不注意，悄悄放進了舍里，然后假裝才剛發現一樣，大聲了起來，“娘，大姑，你們快來看呀，這里有好多小。”

　家里幾個人飛快地從屋子里跑出來，周英跑得最快，等看到那群絨絨的小仔驚訝地張大了，好半天，才發應過來，一拍大！

　“娘，嫂子，你們趕過來看，咱家老母了，俺說最近咋老也不下蛋，敢都藏起來孵小崽子哩。”

　朱氏喜歡小，看著小仔心里怪稀罕，周老太太先是驚喜，后是發愁，“這多小仔子，可咋養，得吃多糧，這萬一要養了半天，等不到下蛋，染上瘟，可就賠死了。”

　周英大手一揮，不以為然，“娘，干啥總往那壞想，咱家養了這麼多年，遇上瘟的能有幾年？這養就跟做買賣一樣，你就甭想那麼多，干就完事兒，剩下的給老天爺！”

　“說啥給老天爺呢？”周老爺子從外面回來瞧見娘兒幾個都圍著舍，納悶兒。

　周英過來拽他胳膊，“爹，好事兒，你趕過來看看。”

　周老爺子低頭看閨拽自己胳膊的手，訓斥，“多大個人了，不像話。”

　“噢，俺大了就不是你閨了唄，行行行，俺不像話，趕抱你孫子啊，等你孫子再大點兒，再抱也就不像話了。”

　周英說笑著松開他爹的胳膊，抱起周錦鈺，往老頭兒手里一塞。

　老爺子忙接過來，大掌護好孫子的腰，“天咋咋呼呼，你就不能穩當點兒，不怕摔了娃。”

　“摔不了，小兒子，大孫子，老頭兒的命子，拼著俺摔也不能讓你寶貝孫子摔。”

　“爺爺，快看，好多小。”周錦鈺小手指著舍打斷父倆的對話。

　老爺子剛才就聽到了小嘰嘰喳喳的聲，這會兒走到近前一瞅：好家伙，竟然有十來只。

　“咋買這多只小仔兒？”老頭兒皺眉，“凈瞎胡鬧，養著幾只夠鈺哥兒吃蛋就行了，弄這多干啥，家里糧食多得人都吃不下了咋地？”

　周英就笑，“爹，一文錢沒花，白撿來的，咱家老母了，給孵出一窩小仔子來。”

　“竟有這事兒？”

　這老母在全家幾口子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能把蛋藏起來，還孵出小來，當真稀奇。

　周錦鈺大眼睛撲閃著天真無辜，一本正經瞎忽悠，“爺爺，鈺哥兒昨晚上夢到我們家養了好多好多只，好多人都來家里買蛋，大姑在一旁數銀錢數到手都筋了。”

　“數錢數到手筋兒？”

　媽呀，這得多銀錢，周英反應過來笑得直不起腰，朱氏和老太太也忍俊不。

　周老爺子沒有笑，他雖然不知道自家小孫子什麼來歷，但來歷肯定不簡單，指不定是那路神仙下凡歷劫，投胎到自家，孫子說的話十有八九有玄機——

　老頭兒直接拍板兒：“既是天意，這，養著！”

　正這會兒，蘭姐兒帶著王老七家閨從外面兒回來，“娘，娘，俺大舅要有媳婦兒啦，俺聽見秀蓮姨說要把家三妹說給俺大舅。”

　“你說啥？”

　周家幾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異口同聲問了出來。

　“俺說秀蓮姨家的妹子想要嫁給俺大舅，不信你們問云姐兒”蘭姐兒大聲道。

　王老七家閨云姐兒在一旁用力點頭，“俺姥爺來找俺娘說要把俺三姨說給大郎叔，俺親耳聽到的，假不了。”

　“云姐兒，好娃子，你姥爺有沒有說為啥要把你三姨許給俺家大郎？”周老爺子激之余，還保持了幾分冷靜，這天上掉餡餅的事兒，得先清楚了再接。

　云姐撓撓頭，“俺沒細聽，就聽見俺姥爺說大郎叔除了不會說話，沒別的病，說俺大郎叔不是生下來就啞，將來生出的娃肯定也不是啞，后來說了啥，俺就不知道了，俺睡著了。”

　小丫頭這話說完，周老爺子眼圈兒發紅，多年憋在中的一口悶氣釋放出來了。

　老天開眼，終于有人看到俺家大郎的好了，這些年人給大郎說的媳婦兒，不是殘疾就是癡傻，就連翠香那樣的閨都看不上大郎。

　終于有一個識貨的好閨愿意給大郎當媳婦兒了。

　秀那姑娘好呀，不缺胳膊不缺兒，倍兒棒好生養，可比翠香那樣兒的強太多。

　一家人都為大郎開心，唯有周錦鈺心中難過，可他一個三歲半的娃娃該如何去干涉大伯的婚事？

　又拿神仙那一套忽悠爺爺？

　越了解這個時代，就越發現古代人與現代人最大的的區別就在于時代環境造的觀念不同，而非智商上的區別。

　莫要小瞧古人，也不要覺得人家的決定都愚蠢，如爺爺這樣的人，或許沒有學識，但生活的磨練教給他最樸素最接地氣兒的生活智慧。

　先看看再說吧，看大伯是什麼意思，也看看對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周老爺子吩咐家里人誰也不許和大郎提前說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萬一到時候不，讓兒子空歡喜一場。

　夜如水，和的月籠罩著平靜祥和的小青河，周大郎趁農閑，在附近采石場找了份兒短工，一天下來，滿的灰塵泥土，、鼻孔、耳朵里俱是塵。

　臟是臟了點兒，但人家給的工錢多，也值了。

　在家里洗不痛快，干脆等到夜跑到小青河里再沖一沖。

　男人褪去外袍，出結實線條流暢的古銅軀，材修長，寬肩窄腰，部翹，大筆直且結實有力，撲面而來的剛之。

　撲通！

　水花四濺，周大郎如飛魚水，一個猛子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