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冬天是小孫子最難熬的季節，癥三五不時發作，今年冬天統共就發作了三四次，周老爺子和周大郎都認為是那寶貝人參的功勞，一賣了錢就抱著周錦鈺著往回春堂跑。

　今兒藥鋪里看病抓藥的人不多，只一中年漢子手里小心翼翼捧著個盒子正和薛神醫談。

　“您是識貨的，您瞅這參的五形六，再瞧這鐵線紋，還有這新鮮程度，七十兩銀子俺一點兒沒多要。”

　薛神醫捋了把胡子，搖著頭價，“挖參時顯然經驗不足，須子都有損傷，品相打了折扣，老夫給你五十五兩，現銀或者銀票皆可。”

　周大郎聽見兩人的對話，不由抱著周錦鈺往前走湊了湊，探頭瞅向那盒子里的人參，暗道：原來整只的人參就長這樣兒，心里暗暗記下。

　周老爺子卻是被五十五兩銀子的價錢嚇得一哆嗦，知道人參是好東西，可不知道能貴到這種地步。

　最終，薛神醫和那漢子各讓一步，六十兩銀子。

　周錦鈺禮貌地了聲，“薛爺爺。”

　眼前的小娃子是自己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又長得討喜可，薛神醫樂呵呵把他抱了過來，顛了顛道：“不錯，長了。”

　周老爺子忙上前施了一禮，道：“薛神醫，這娃子上次喝了您給開的人參，一冬天都沒咋鬧病，俺們想再給娃子開點兒回去喝著。”

　“不急，人參雖是好東西，但過猶不及，待我先給娃切個脈。”

　薛神醫說著話，把周錦鈺放在椅凳上，在小娃手腕下墊了布，三手指搭在腕間脈搏上。

　片刻后，薛神醫松開手，又查看了一下周錦鈺的舌頭和嚨，手了小娃上棉的厚度，微微皺眉，從后背探手進去——

　果然，熱的。

　“娃子整狀況不錯，不過有些熱上火，雖說癥病人要注意保暖，亦不可太過，娃子覺不冷即可，穿得過厚冷熱替更易染風寒，我給開一些清火的湯藥，喝上五天，五天過后可以繼續喝兩個月的人參，再來看診即可。”

　說完薛神醫提筆寫下方子，吩咐伙計去抓藥，藥共兩份兒，用紙包好，系了線繩方便提拎。

　跟著伙計抓完藥付費時，周老爺子覺到不對勁兒，薛神醫給了好幾人參須子，總共卻只要了不到一兩銀錢，他忙回過來找薛神醫。

　“薛神醫，您是不是算錯賬，跟俺要錢了，俺剛才見您收一人參要六十兩銀錢，俺這開了好幾須子，才要俺不到一兩銀錢？”

　“呵呵，人參的品質年份兒不同，價錢自然不同，咱們普通人家沒必要追求最好，夠用，能治病即可。”，薛神醫捻須輕笑。

　周老爺子連聲道謝，無怪乎這回春堂才來鎮上不到一年多就闖出了名聲，不是臨河鎮，就連華縣城里的貴人都來找薛神醫看病，人家這醫德醫都沒得說。

　周錦鈺心里不是味兒。

　窮不可怕，窮人生了病才最可怕。

　兩包藥，娘和大姑砍野菜，姐姐帶著自己抓蟲子，辛辛苦苦喂養七八個月的四只大公一下子就給搭進去了。

　整個臨河鎮也就回春堂這麼一家醫館，非是需要看病的人，而是窮人生了病大多數都是任憑自生自滅，吃飯都吃不上，那有錢看病抓藥。

　這一瞬間，他突然特理解他爹周二郎那種想要出人頭地的執念。

　“救命啊！快救救我兒，我兒不行了。”

　隨著一聲哭嚎，醫館門口一陣喧嘩，一男子抱著一五六歲小娃慌慌張張闖進來，后面跟著個踉踉蹌蹌哭啼不止的年輕婦人。

　周家父子趕退到一旁讓開路，讓人進來。

　薛神醫也是面一凜，忙大步跑上前去查看，就聽那抱著孩子的漢子急聲道：“小爺被糖葫蘆籽兒卡到嚨了！”

　這可難住薛神醫了，他擅長調理各種慢癥，像是這種要人命的急癥他還真沒有好辦法。

　眼見著孩子臉越發青紫難看，難以呼吸，薛神醫干著急，卻不知該如何施救，大冬天急出一頭汗來。

　“薛爺爺，快，從后面抱住他，雙手放在肚臍和肋骨之間，一手握拳，另一手包住拳頭，用力按，快！再晚就來不急了！”周錦鈺突然大聲了起來。1

　薛神醫多年行醫，直覺和經驗讓他立即按著周錦鈺的話照做。

　果不其然，幾下按之后，突地從那娃子里飛出一粒山楂籽，娃子哇一聲大哭起來。

　年輕婦人喜極而泣，抱著娃子“兒呀，乖呀。”個不停。

　薛神醫驚奇之余，長出一口氣，笑呵呵走過來問周錦鈺是如何知道這個法子的。

　周錦鈺撲閃著黑亮的眼珠子，道：“有一次娘被水嗆到了，爹爹讓娘用腹部力量往外咳，剛才那個哥哥沒有辦法自己用腹部力量咳，所以只能大人按他的腹部幫他。”

　“好一個聰明的娃子，竟能在如此急況下，冷靜思考，舉一反三，長大必定不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老爺子有此佳孫，好福氣啊。”薛神醫由衷贊嘆，語氣中不乏羨慕。

　周老爺子與有榮焉，笑得角兒咧到耳朵后邊兒。

　周錦鈺小鼻子：這頂高帽子可愧不敢戴，我們家鄉的常識，人人都懂的。

　周大郎握的拳頭悄悄松開來，這是救回來了，若是救不回來……

　年輕婦人謝過薛神醫，忙又過來向周家幾人道謝，尤其是小功臣周錦鈺，對著周錦鈺一陣猛夸，末了，又問周家的住，說是要親自登門道謝。

　周老爺子連忙推辭，最終卻耐不住年輕婦人一個勁兒的追問，不放他們走，不得已，告訴了自家的住址，這才離開。

　年輕婦人看著周家幾人離去，彎下腰問兒子，“皓哥兒，娘讓剛才的弟弟給你當伴讀好不好？”

　小男孩兒用力點頭，“皓哥兒喜歡這個弟弟，不過娘親，他爹娘舍得他嗎？跟我們走了，他會不會想他的爹娘？”

　“傻孩子，他爹娘若是知道我們的份，高興還來不急呢，如何舍不得，你的伴讀可不是普通的奴才，乃是你的心腹之人，多人求之不來，林家送過來那庶子，娘還瞧不上呢。”

　小男孩兒拍手，“太好了娘，回了京城我就帶他出去遛一圈兒，把他們的伴讀全都給比下去。”

　“急什麼，帶回府先跟嬤嬤那兒學了規矩再說。”

　“學規矩可以，不準打他！”

　“愚蠢！恩威并濟，方能收服人心，嬤嬤那兒挨了教訓，正是你收買人心的時候，如此方能他死心塌地忠心于你。”

　小男孩兒想了想，“那就打輕一點兒，意思一下，讓他知道害怕就行了。”

　“我兒就是太過良善。”

　……

　周家爺倆出了醫館，抱著孫子往集市外馬車走，周老爺子見到路邊有賣大餅卷的，停下來，沖老板娘道：“老板娘，給俺來張大餅卷，給俺多放點兒。”

　老板娘應了一聲，作利落地給卷了一張剛出鍋還冒著熱氣兒的千層餅，包上油紙，遞了過去，“八文錢，您拿好。”

　周老爺子痛快付了錢，接過來，轉把卷餅往大兒子手上塞：

　“大郎，你小時候就好吃這口兒，回回跟爹趕集來，看到賣大餅卷的攤子就走不道兒。自打二郎念書以后，爹有十幾年沒舍得給你買過了，這些年委屈你了。”

　周大郎鐵打的漢子，流流汗不流淚，被老爹幾句話整得眼圈兒紅了，比劃著不要，讓爹吃。

　“爹不吃，你吃。”

　周大郎不干，要塞給老頭兒。

　老頭兒沒辦法，把一張大餅分了兩半兒，自己留了一塊兒小的，大的給兒子。

　周大郎只得接下，拿著先喂小侄子吃，這種大油又是死面兒的東西，不敢給多吃，讓娃咂咂味兒，解解饞蟲就行了。

　周錦鈺就著周大郎的手，意思的咬了兩小口大餅，往外推意思是不吃。

　周大郎將卷餅里的往外抖了抖，遞到小侄子邊，意思是讓他再吃口。

　周錦鈺把頭扭向一邊。

　周大郎趁他不注意意，往他里塞了一小塊兒。

　“大郎，呆會兒給娃買乎包子去，咱爺倆兒趕吃完，別讓你大姐看見。”周老爺子在一旁催促。

　周大郎忍不住會心一笑，大口吃起來，爹給買的餅可真香，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老頭兒心里怪不是味兒，在家里，他疼寵小兒子，心疼和離帶著孩子的大姑娘，對這個老實的大兒子實在疏忽很多，他想讓大兒子覺到一點兒特別的偏。

　說句掏心窩子話，這手心手背都是，三個都是自己的崽子，哪個不疼，只是他這當爹的沒那大本事，為了老周家將來過得更好，只能暫時犧牲大郎，等二郎考上舉人就好了。

　說起二郎，他也心疼，兒子不說，他也知道兒子背負著全家的希，力大得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