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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不惰

 聊完家事,就該聊學業了。

 范希亮很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一年前考過一次,解試過了,省試落第,被父親好一頓教訓。這次恩科又回籍貫隴州的上郡赴考,他覺得題有點難了,很是擔心解試都不過,豈不更給家中丟臉?

 各州因出題人選確定時間不同,故而開考時間也略有參差,上郡毗鄰寧興府,沿運河三日便至,范希亮考完睡足一天半修養,然后趕慢趕跑到北都云中來堵卓思衡。

 “萬一我之前考過了怎麼辦?”卓思衡很好奇地問,“那表弟不是白跑了?”

 “不會的!”范希亮竹頗為自豪道,“我每次開科年份,我都會去禮部看省試登榜,沒有表哥便是沒有來考或者此次運氣不佳,以我卓姨丈的家學淵源,怎麼會讓表哥賦閑在家蹉跎人生?所以這些年都沒有表哥的好消息,就是表哥你還沒出現!”

 卓思衡聽罷笑了:“還好我沒有給家父丟人,不然也愧對了表弟的‘守株待兔’之計。”

 “爹常說我不夠聰明,我便從來只想些笨但有用的方法。”范希亮語氣忽然低了下來,“說來慚愧,我若是早早考取了功名有階在,也不用如此束手束腳沒有渠道打聽自家人消息下落,還得靠翻袖子認親……這次北上也是不能久留陪表哥解試,明日就得趕啟程回家……”

 不希他妄自菲薄無了信心,卓思衡溫言道:“早些回去家里人也安心,是應該的,我這麼大人也不用看著。倒是得請表弟教我些經驗,說來慚愧,我第一次進貢院,知道的還都是從前父親講過的那些,如今怎樣,有無變化,卻是一概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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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希亮聽他這樣說,心忽然涌起強烈的責任與被需要,便將自己所知之事無分大小詳略,一應告知。等到二人說完,已是缺月高懸秋夜微寒之際,范希亮明日要乘船南下,兩人縱然再不舍也得暫且分別,并約定省試之日相聚帝京再一起長夜共話直至天明。

 范希亮還拿了些銀子給卓思衡,他說自己每個月銀錢有限,但到底父親還做著鴻臚寺卿,多是個正六品的京,自己過得很好,倒是表哥一個人出門在外正需要使錢。

 父親不疼,又是后母,從范希亮之前的話中也能聽出他在家過得未必有自己說得那樣好,只是此時推辭顯得太過做作涼薄,況且卓思衡盯著范希亮那熱切又真摯的雙眼,怎麼也都舍不得拒絕。畢竟如果是自己發自心贈與,也是希能解對方燃眉之急,不要被推辭拒絕的。

 于是他便收下這十兩銀子,送范希亮至碼頭,二人約好帝京一小驛留信,夜深之時方才回暫住之地。

 往后的十天,卓思衡都在讀書中度過。其實這些年雖然還要持家中,偶爾要進山打獵,他也沒有耽誤學業,總是有時間看看書寫寫字的,文章功課也絕沒有怠惰生疏,只是聽范希亮說,省試因出題不同,難度也大有差別,若是遇到骨頭,必須要文章水平過他,方可渡劫。

 卓思衡對自己的文章有信心,詩文他雖只是尚可,但詠史用典如今也能偶得新句,只是若要和專攻次類的士子比,想必就相形見絀了。不過本朝科舉取士雖分別考察策、論、詩,各考一日,一共三天,看似平均,但太宗當年改制過一次科舉,他認為“其高下之等,大率當以策論為先。”并把原來的詩賦考試刪去一賦,只留詩歌。卓思衡當年聽卓衍給自己講述到此時,幾乎要激地高呼太宗英明乃我朝第一圣君!他的水平寫詩已是勉強,寫賦的話等同于絞殺。好在此傳統延續至今,策論為衡量取士的首要因素,對他算是極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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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思衡嘆,萬萬想不到,從來以不偏科自居的自己,如今卻要為了理短板心有戚戚,當真是文科難讀。

 經此一番心審視準備,卓思衡并于讀書間歇收拾好考場的鹿皮囊與其中干糧品,只等開考。

 貞元十年十一月七日,貢院開門,解試啟卷。

 未免有協同舞弊嫌疑,因此貢院開考當日方門前張榜,告知士子屋次的廊間排號,時由巡監據姓名引導就座,不可以以任何理由進行調換。

 貢院考號以《千字文》排號,此次恩科寧興府士子約有二百余人,卓思衡的排號為“君字號”,不知怎麼,他看到這個排號便想起從前在流放地父親為自己卜卦時的那一乾卦:元亨利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貢院開考十分熱鬧,好多云中城人都來此圍觀,排排齊整士子依序而確實壯觀,只是因要對照無誤取試資格與查驗夾帶,隊伍行進緩慢,到卓思衡時,許多閑雜人等都已無趣而歸,行人漸稀但晨曦正好,他門檻前仿佛冥冥之中般回過頭去,然而貢院外場只有士子、府軍與士子的家人隨從,并沒有從前那個就站在后微微傴僂的影。

 巡監催促,卓思衡轉院。

 檢查夾帶與唱保結束,卓思衡被引至“君字號”,眼見廊下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號間,寬三尺深四尺,一眼便能看盡,都不用細瞧,他前腳剛進去,后腳巡監便落鎖下簾,把他給封在號間

 要在這里待三天,當真是折磨。

 卓思衡將鹿皮囊打開,里面收拾得整齊的東西都已經被翻爛,干糧豆餅為查驗有無夾塞也都給碎得不樣子,他先將這些都放在一旁,列出筆墨硯,按照卓衍吩咐的“萬事不如磨墨先”要領,先用凈手的小桶清水勻墨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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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第一日時策的卷子發下來時,卓思衡已經磨好墨,剛裁好的謄寫紙與草寫試紙都散發出嶄新的味道,給人很強的沖擊力,仿佛在告訴士子們,此時已至人生的關隘,而命運就系于他們面前的一紙一筆間。

 卓思衡沉著展開題紙,上書:漢威儀,古今艷稱。爾今視之,愿為?何為?當為?我朝開疆百年至及貞元,上求賢若蓋因人才未盛,漢又何尋?

 漢朝員的陣容古今稱贊,如今你們士子回看漢朝這些名臣,愿意做誰?原因?又打算如何去做?我們本朝到貞元年間立國一百年多,眼下皇上開科取士思慕賢才,那麼如今到哪里去找史書中佼佼的漢臣?怎麼找呢?

 這個結合了歷史與當下的問題還是有趣的。

 應策時文含多個問題,最重論政,且有很強時效,須要結合實際落地后再發散,但這只是廣義上的應答思路,其實還有更深一層因時制宜的解讀。

 卓衍曾對他說過,解試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不單單是要提出合理的觀點與對策,也要將行文當做展示自己學習果的途徑,所謂旁征視覽以典驗博,要展示出自己讀書的深度與廣度,給出自己不只是過基礎教育,還在此之上更有研讀的能力。

 在解試里,唬人的行文能力有時比文章的實際容更重要。因為解試是第一檔考試,并非后續的英之戰,它所篩選的乃是“合格”而非“優秀”。

 于此,卓思衡腹稿拿定,立時有了落筆的方向。

 班固《漢書卷五十八公孫弘卜式倪寬傳贊》里曾像報菜名一樣列舉過武帝宣帝兩朝名臣,卓衍極此篇,說家中尚興盛時,有祖父的朋友帶來褚遂良的《倪寬贊》共賞,祖父懷疑此篇為歐詢仿作,二人爭做一團互不罷休,而他當時年則被文章與書法吸引,久不能忘,長大后自己臨摹一篇裝裱掛在書房,用以自勉。

 因此卓思衡背這篇文章是卓衍一字一字教得,爛于心,此時用典也下筆順暢,其中所列武帝一朝漢臣名字恰似群星縱列,一個個出現在他筆下:枚乘、主父偃、卜式、桑弘羊、衛青、金日磾、董仲舒、倪寬、公孫弘、石建、石慶、汲黯、韓安國、鄭當時、趙禹、張湯、司馬遷、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嚴助、朱買臣、唐都、下閎、李延年、張騫、蘇武、霍去病和霍……

 他開篇先寫“唐家社稷、漢威儀,古今聞羨”,列典故講事跡,選擇公孫弘作為他的答案,因為公孫弘“恢奇多聞”這樣便能幫朝廷解決許多來源不同的問題,而他又“雖歷坎坷起落,仍中和平允懷才問對”,雖然最初因為行事不合漢武帝心意被罷用,他卻沒有荒廢自我,仍舊平靜度日,直到國家和漢武帝再需要他的時候,他又拿出針砭時弊的國策方針,令皇帝終于認識到他的能力和水平,讓他位極人臣輔佐自己。

 卓思衡表示,這樣的人雖然也有一些個人的問題,但終究“私德不染臣行”,沒有因為病影響他當國為士,公私還算分明,最主要的還是“為國為賢,持才守忠”,最后在丞相位置上死去,是難得的善終。

 當然他雖然貢獻了“公孫布被”這樣的語,說他雖然家里有錢,但還是沽名釣譽好像很窮,其實可能是漢武帝一朝名臣太多,競爭激烈,想讓自己在皇帝心中形象高大一些,好讓自己的主張能夠任用,也算不上道德污點了。而且其他人真的不大好寫。

 寫衛霍,那他該去考武舉;

 寫趙禹張湯,酷吏在太平治世實在沒法寫作理想;

 寫東方朔枚皋,他可能沒有諧星的天賦;

 寫桑弘羊董仲舒,他自己都覺得略顯刻意;

 寫司馬遷司馬相如,他這個文筆還是別登月瓷了;

 寫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霍?那他是活膩了……

 總之想來想去,取自己欣賞與適合的平衡點,公孫弘都是不錯的選擇。

 又加了好多勉勵自己為名臣的話,卓思衡寫完前面三問,后又一轉吏選拔制度,說漢朝取士的察舉制最初還能好好推行,選上這樣的人才組曠世陣容;但后面此制度就漸漸淪為權貴世家的玩,是不如我朝科舉的。如今想用科舉選用到漢朝名臣一樣的人才,還得“垂拱而治,引四方才士”,畢竟隋煬帝也曾經說自己是漢武帝腦殘,仰慕“漢威儀”,折騰一番后,得了個在江都被自己部下殺死的結局,國家也走向滅亡。是仰慕效仿沒有意義,需要真正依據我們所的時代選出適合的方式,避免走隋煬帝的老路……

 他的時策答得很快,故而早早歇息,十一月的北方貢院當真極冷,為了防止夾帶,又不允許穿有夾層的服和帶有夾層的鋪蓋。還好有慧衡制準備的兩條毯子,一條氈一條皮絨,雖是單層,但風防寒很是好用,疊蓋上后也能勉強好夢——如果不是左側隔壁號間的士子睡覺磨牙,卓思衡會睡得更好。

 時策一關過來,余下兩關便容易許多。

 卓思衡沒再遇到什麼難題,唯一的麻煩是,最后一天,他往試卷上抄寫在草稿紙擬好的律詩時,右側隔壁士子忽然嚎痛哭,如喪考妣,來勢洶洶,這樣突然的尖嚇得他落筆一,給試卷涂了個巨大的墨痕,還好時間足夠,律詩的字又不是很多,他跟巡考要了一張重新抄寫,最終按時卷。

 這三天起居都在小小號間,即便卓思衡沒有挨凍,還是因為經驗不足帶了干糧,最后一天沒有吃的,只好猛灌貢院提供的熱湯來充,而有些士子就沒這麼好命了,晚上總有一些哭爹喊娘的被拖出去,還有吃壞了東西,弄得整排廊都飄散著令人難以忍的味道。而之前聽表弟說他那場解試,有人子太弱第一天晚上就因為挨凍發了高熱,也給抬走了。

 寧興府士子三場考完走出貢院時,夕正濃。

 因為太,卓思衡只能扶墻而立,其他士子都是差不多況,半死不活的,像他一樣遠道而來的考生若是沒親人陪同,也有腳店客店安排的驢車帶回,那些有家人來接的,有的是家仆攙扶,有的是父母兄弟叔伯子侄齊上陣,連拉帶拽給塞進馬車。

 可是貢院外高大的梓樹下空空如也,卓思衡只能孤獨地無訴說他自覺彩的對答,默默拖著鹿皮袋,朝陌生人家里自己暫居的小屋疲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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