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行道是一條大路通到頭,兩邊岔開許多條小巷子,那些商鋪住戶多藏在其中,得人自己往巷子里找才能看見。
溫水水就在這些巷子里四轉,南邊的人家大抵上喜靜,即使擺攤做生意,來往的行客走走停停,瞧到喜歡的就買,鮮看到起爭執的。
從梅看上了一只陀螺,著小皮鞭舍不得松手。
溫水水也擱那個小攤邊干站著,們三個上加一起就剩幾個銅板,陀螺買不起了,只能讓多兩下。
這邊民風純樸,人街行也是常有的事,但現下臨近傍晚,路上行人沒多,那小販也想收攤,瞧溫水水生的俏,便沒好意思說出要走的話,眼睛盯著發直,“姑,姑娘,這陀螺沒幾個錢,你拿去玩吧。”
從梅雖然喜歡陀螺,但沒想過占人便宜,放下鞭子拉溫水水道,“小姐,咱們回吧。”
溫水水按了按手,沖小廝笑一下,“這位大哥,請問這附近有柳記鋪子嗎?”
笑得好看極了,疏離中帶著有禮,小廝原先還猜測是哪家出逃的妾室,畢竟一個陀螺都買不起,長的又出挑,穿著卻沒多富貴,總不至于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市井商販的那點兒心思都在這里面,見著弱易欺的總想去討點好,縱然是沒多大壞心眼,也會私底下看輕人。
眼瞅著溫水水落落大方,他就再沒有輕視的念頭,抬手往小道里指去,“姑娘要找的柳記在最里邊兒。”
溫水水輕輕道了聲謝,帶著從梅和含煙繼續朝里走。
從梅跟在后頭咋咋呼呼問道,“小姐,您說過夫人給您留了鋪子田產,難道都在汴梁這里嗎?”
“我娘親是江都人,往先家里做生意各地都跑,田產之類的約莫還在江都,但鋪子不定只在江都,汴梁這里離江都也不算遠,我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邊真有柳記,”這塊小路坑坑洼洼,地上還集了不水,溫水水提著擺蹦蹦跳跳跑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家當鋪門前。
當鋪的門面不大,四四方方的小門,上首的匾額刻著兩個明晃晃的燙金字。
柳記。
溫水水一瞬間眼熱了,抬腳進門,恰見那高高柜臺前支棱著腦袋,是個小老頭兒,兩眼閃,當先對們仨兒一通端詳,隨即瞅著溫水水手道,“不知客要典當什麼?”
溫水水慢慢踱過去,用帶著扳指的手往柜臺上敲,“你們當家的可是江都富商柳氏?”
那小老頭一眼看到扳指,立即收起諂的待客臉,直往面上觀量,看的久了眼里生淚,結結道,“您,您是小小姐?”
溫水水輕輕頷首,“柳鳶是我的娘親。”
小老頭狠抹一把臉,跳下柜臺急跑出來,他形不高,站到溫水水面前將將和齊頭,他著手到臉邊,隨即一下握拳,彎跪倒在地,“小的周宴見過小小姐。”
溫水水斜眼飄過含煙,立刻上前扶起周宴。
“怎麼把當鋪開到這邊來了?”
“您和小姐去了西京后,江都那邊著實沒了活路,小姐捎信讓小的把營生移到汴梁,這邊更富庶,也方便接應江都那頭,”周宴招呼伙計過來上茶,引著轉到后面的茶廳,這當鋪前頭做買賣,后頭住著人,比外面看著寬敞的多。
和楊家的布局有些像。
溫水水走了一天,又累又,就著茶點邊吃邊說,“周宴,我想回江都。”
周宴弓著立在邊,催著小廝把們的行李先拿到一邊,好讓們休息,里笑著道,“小小姐,江都現下不好回,這一年雨沒下斷,說不定會致洪災,還是留在這里吧,小的在這邊置了好幾屋宅,雖比不得宰相大人的府邸,但勉強能住人。”
江都的洪災有多可怕,溫水水只要一想到時遭遇的形,那種自骨髓里涌上來的恐懼就讓膽寒。
拿了兩塊點心分給含煙和從梅,淡淡道,“朝廷不管?”
“那些當的都是拿著錢不干正事,去年水災淹了不知多人家,當地的刺史倒是急,急有什麼用,上頭不派人下來,該倒霉還得倒霉,”周宴說。
溫水水拂了拂擺,“按理來說,這事該歸工部管。”
江都自來就是雨水充足的地區,每年夏秋都躲不過暴雨,河水暴漲是必然,要是朝廷真有心,工部早派人來挖渠通河,修建堤壩,也不至于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歸結底,是溫烔沒想人來,溫烔自己從工部出來,現今當了宰相,工部還是聽他差遣,江都這樣,都沒見他顧念過,那里也是他的故鄉,一朝發達了卻沒想過報答。
果然是忘恩負義的狼狗。
屋外頭響起炸雷,眼瞧著又得下雨,周宴揪起臉道,“小小姐說的是,但也得看老爺們開不開心。”
溫水水嗯過,無趣的晃著手道,“即是不能回江都了,那就呆這里吧。”
周宴掩不住高興,小心問道,“那小的人帶您先去宅子歇息?”
“住的地方不勞你煩心,”溫水水擺了擺手,掂量著想法,“只有件事想讓你去做。”
周宴謙卑道,“但聽小小姐吩咐。”
溫水水托著腮,眼珠子轉了轉,“我想找個像我娘親的人。”
周宴顯出一點哀傷,“是。”
溫水水睨過他,抬起緩緩朝外走,“我住在楊家,你想找我可以去那邊。”
周宴急急追過去,從兜里取出一疊銀票遞到跟前,“您住在別人家總得要花錢,小的手頭上就剩這幾張銀票,您暫且用著,明個小的去錢莊再取些給您送過去。”
溫水水勾一下,從梅機靈的接過銀票跟他道謝,“周管事委實心,我們小姐這一路吃了不苦頭,如今見著你了,也不怕往后沒著落。”
周宴局促的陪著笑,“小的是柳家下人,小小姐是小的主子,以后小的斷不會讓您苦。”
溫水水跟他笑笑,隨即走出當鋪。
這會子天下來,時不時打著閃,路上行人都飛快往家中趕,街道空的,就溫水水三人漫無目的的走。
含煙和從梅跟在后頭走了一段路,瞧不像是要回去,從梅吱聲,“小姐,我們現下有錢了,不若先找間客棧住下吧。”
含煙擰胳膊,“待會兒元空師傅找來,我們卻去住客棧了,他指定不管小姐。”
他不得丟了溫水水這個累贅。
溫水水攥指頭,這次孤注一擲,了就能進一步占據元空的心,不或許再也見不到元空。
天邊響起一聲雷,大雨轟地傾瀉。
含煙和從梅牽著溫水水一起躲到街角的破亭子里.
“這雨說下就下,是想淹了汴梁城吧,”從梅跺跺腳,唉聲嘆氣,“元空師傅估是不來了。”
“別烏,”含煙拉下帕子掉溫水水臉上的水汽。
溫水水抱著手蹲到石柱邊,看著地上的水滴濺出來水花,的神思有些迷茫,會不會就走錯了這一步,他們搬家原就是要跑,自己帶著人出來,他們沒準歡慶鼓舞,這個大麻煩自己走了。
把心一橫,若真是這樣,也不用裝了,江都回不去,就在這汴梁城當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①,楊家在這里,有的是機會逮到元空。
呼出了一口氣,待起,有人撐著雨傘緩慢走來,他穿了一混染,行間盡是從容,直站到亭前,他笑道,“施主,隨貧僧回去吧。”
溫水水別過臉,眸底浸出笑,隨后又做出不愿的神,并不睬他。
元空把手里多余的傘給了含煙,們倆自覺打著傘先跑了。
“家中事忙,不小心了施主,施主不高興也是應當的,全是貧僧招待不周,但現在你沒地方可去,何不先忍忍呢?”
溫水水站起來,細著嗓音道,“我沒想給你們添麻煩,我曉得你們覺著我不要臉皮。”
元空搖頭笑,“怎會?施主落難至此,都是貧僧之故,貧僧自然要護你周全。”
“……是你說的,”溫水水抬眸瞅著他,只怕這又是假話。
元空頷首,認真道,“施主在這里一日,貧僧便盡心一日。”
溫水水笑了一點,轉而又抑制住,偏過靜靜等著他請自己走。
“施主一天沒吃東西,想來,跟貧僧回家吧,”元空低聲道。
溫水水躊躇著過他,到底還是踮起腳尖試探著往外走。
這場暴雨下的急,地面匯聚了一層水,穿的是普通繡鞋,踩進水里就能,一時倒不好走。
元空思忖須臾,將傘塞到手里,蹲下來道,“貧僧背施主吧。”
他一直很抗拒和溫水水接,溫水水他一下都像是在玷污他,可現在這個人竟主要背。
溫水水忍著歡喜伏到他背上,他馱起走在雨里,肩膀寬闊,脊背直。
溫水水攬了他的脖子,將頭搭在他肩側,喃喃問道,“你會做一輩子的和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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