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峋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穿著黑的襯衫,肩膀落下了一道凌厲的彎度,看起來頑固又疲倦,可從他的神里,又什麼異常都看不出。
他從前就是這樣,付一卓心想,看似不近人,其實卻很能給人安全。他很牢靠,只要他擋在前面,其他人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他從不在乎吃苦累,也從不抱怨,即便命運真的不公平。
付一卓有點心酸。
「峋。」
付一卓長著一雙不錯的眼睛,不扯淡的時候深邃又堅毅,他對李峋說:「你邊還有人在。」
李峋默默看著他。付一卓聲音沉穩道:「雖然不多,但都是很厲害的人,你真的不需要什麼事都自己來。」
李峋神有片刻的恍惚,付一卓靠近他,語氣強。
「你是我弟弟,你得聽我的勸。」
弟弟……
這詞讓人聯想起很多事,李峋低下頭。
幾米開外,小朋友一個追著一個,又打又鬧。
孩子們正在最無憂無慮的年齡,聲音稚,充滿希,彷彿多搶一塊老師的外國巧克力就是世上最大的快樂。
他兜里揣著一張已經皺得不像樣的照片。
有人留了它七八年還完好無損,可到他手裏七八天都存不住。他不擅長保留這些脆弱的件,就像他不擅長應對那些的。
地板了。
付一卓默不作聲拿起棒球帽,蓋到他頭上。
李峋的忍耐力很強,所以他流眼淚,格外讓人心碎。
李峋按住帽子,頭埋得越來越深。他想忍住的不止是眼淚,還有腦海中不斷閃現的,那段一去不回的金年華。
「我總是在做自己的事……」李峋聲音低啞,「我以為我走得很快,其實什麼都晚一步,等意識到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我媽是這樣,李藍是,還有其他人,我永遠只能得到一個自我安的結果。」
李峋抬起頭,眼底發紅,咬牙道:「你知道麼,我在那家公司見到高見鴻和方誌靖,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才能弄死他們倆,尤其是高見鴻!」
「峋……」
「可我始終想不到合適的辦法,」李峋搖頭,「我知道他有理由恨我。」
兜里那張照片上,也有高見鴻的一角影。
「他曾經很信任我,」李峋淡淡道,「他們都曾很信任我。高見鴻剛開始並不想跟我干,是朱韻費很大力氣拉他來的。但我從來沒關注他們之間是怎麼通的,說實話我不在乎。」說到這,李峋笑了。「任迪說得對,我是個混蛋。」
「我不同意。」付一卓皺眉道,「你確實一意孤行,也犯了錯,但事發生都是有原因的,單純怪罪一個人不公平。」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李峋起,高大的材時生出一無形的迫力,他目視前方,聲音冷漠狠。「我不管他們怎麼恨我,該是我的東西一件也不能,那家公司不能有姓方的在。」
付一卓說:「你打算怎麼做?」
「讓他滾。」
「他會滾嗎?」
「不會沒關係,」李峋瞥了付一卓一眼。「我可以教他。」
這一眼,一切都回來了。
付一卓坐在小馬紮上,像個小學生一樣維持著仰視的姿態。
昨天任迪給他打電話,破口大罵了一個多小時,這對極打電話的任迪來說十分難得。付一卓紳士風度,不管任迪再怎麼罵,他都好聲好氣地哄著,他一直在對任迪說,李峋不可能會變。
時間會磨平一些人的稜角,也會淬鍊一些人的靈魂。
付一卓舒心地往後面的大鏡子上一靠,著天棚嘆:「六年,一晃就過來了。哎,你看哥這些年是不是完全沒變化,還是那麼帥?」
李峋沒理他,低頭點了一支煙,付一卓瞬間踹了他一腳。
「教室煙!」
屋裏還有兩三個小朋友在玩耍,李峋不耐煩收起。
付一卓好心規勸,「你一點吧,對不好,你看弟妹都戒煙了,人還是要多聽勸。」
一陣玄妙的沉默。
付一卓對上李峋的眼神,覺氣氛不太對勁。
「那個,峋,弟妹那邊——」
「我回去了。」沒等付一卓說完,李峋開口打斷。
付一卓震驚,「這麼早?」
「有事。」
「你才出來幾天?」付一卓皺眉,「你怎麼總有事?」
李峋頭也不回走到門口,付一卓趕追上他,李峋推開門,外面夜已深。
付一卓道:「都這個時間了啊,是時候去找下弟妹了。」
「……」
「去嗎?我開車送你。」
李峋沉聲,「別跟我提,我沒功夫想。」
「等你有功夫想的時候就晚了。」
付一卓藉著濃深的夜,刻意忽略了李峋眼神中的警告,語重心長說:「峋,你看你又任了。」
李峋危險地瞇起眼睛。
付一卓問:「你就不想知道弟妹邊那個男的是誰?」
「不想。」
付一卓欠欠地說:「你不想我也要告訴你。」
李峋狠狠咬牙,大步離開院子。付一卓在後面寸步不離。李峋高長,付一卓更高更長,追起來輕輕鬆鬆,還有聊天的閑余。
「他是個畫家,田修竹。」
李峋的腳步猛然停住,付一卓差點撞上去。
李峋低聲。
「什麼?」
「田修竹,是這個吧,我記得應該是……」
李峋是個不喜歡回憶過去的人,這是從小養的習慣。大概是因為兒時的記憶里很有能稱之為「快樂」的東西在,所以他只向前看,快刀斬麻,摒棄一切他覺得不必要的東西。
所以他的生命經常是節的。
以前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他想放棄李藍;後來高考結束了,他想放棄付一卓;如今從監獄出來,他也打算放棄那段校園生活——
直到他看到那張照片。
那時他滿腦子裏充斥著吉力公司的事,分不出毫力去想其他。但那照片威力太巨大了,它將他和過去徹底連在了一起。
從那一刻起,他開始回憶了。
他驚訝自己對記憶的掌控力,他發現其實他誰也忘不了,他的大腦皮層清晰地存儲著那些看似被忘的細節,他甚至記得第一次幫付一卓代考時,數學試卷最後一道題的答案是什麼。
所以他當然也記得田修竹是誰。
他記得朱韻第一次幫柳思思寫的英語作業,記得去中醫館時的偶遇,也記得他們在館三樓七號展廳看到的那幅畫,還有提起「天才畫家」時的神。
該死的照片。
「……峋,峋?」
李峋回神,冷冷地看著付一卓,沉聲說:「以後別跟我提的事。」
付一卓凝神幾許,臉上的表忽然端正起來,他對李峋說:「事業問題你是高手,我就不幫倒忙了,但是問題,說實話你太稚了。」
李峋又要走,付一卓這回直接擋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懷疑弟妹跟那畫家在一起了,你問過嗎?」
「問?」李峋直接笑出來,「你讓我去問這些?」
「……」
或許是那笑容著實有些恐怖,付一卓換了個角度切。
「你對待太偏執了。」
「這件事到此為止。」
夜很寧靜,暗有小蟲子不時嗡鳴,細微躁。
付一卓退後半步,手掐著腰,極地在李峋面前出「哥哥」的姿態。
「峋,如果說從小到大有什麼是我絕對不會從你上學的,那就是對待人的方式。」
李峋側過頭不看他,付一卓說:「你太缺乏風度。」
李峋冷笑。
付一卓面不改地說:「人是這世上最貴的花,一點風吹草都會影響澤,們心熬得比男人快很多。」
李峋手兜,看向一旁,完全聽不進去。
付一卓嚴肅道:「你要知道,你當初沒有給任何人機會,你只為自己做下決定。所以你不知道那段時間裏別人都是怎麼度過的。」
李峋抿一條線。
付一卓:「如果大家六年來都沉浸在你的事裏,早就油盡燈枯了。」
李峋死死抿,倔得就像一扳不彎的鋼條。
他腦中浮現出咖啡廳里的畫面。
朱韻進店的一瞬間就吸引了他的目,不是因為是「朱韻」,在認出之前,他先判斷出是整個店裏最的人。
在最好的年齡,有最的笑容,自信,氣質高雅。的皮飽滿,皮也像剛出的芽一樣,閃著芒。
付一卓苦笑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數學學得最好,最擅長擺弄機,到最後人也變得條條框框說一不二。可人不是機,人心也不是算題,不能簡單加減。」
他看著李峋,又說:「朱韻本來可以留在國外,可畢業就回國了,回到這座城市,在你們大學附近租了房子,一年了一直單幹沒有找公司。雖然本人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但我從旁觀者的角度看,總覺得潛意識裏是在等什麼,你覺得呢?」
李峋半低著頭,帽檐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孔。
付一卓:「我不知道還不你,但有一點我知道……如果你現在有什麼目標的話,會是全世界最不計代價也最有能力幫到你的人。」他靜了靜,最後說:「所以如果真的來幫你了,別為難人,也別那麼偏執,不是電腦,只懂0和1,你也該點了。」
又是一陣沉默。
李峋轉眼看付一卓。
「計算機不懂0和1。」
「?」
「它只接這兩種輸是因為數字電路只能接0和1。」
「……」
「數字電路只能接0和1是因為非線電子元件只有兩個非線區。」
「…………………………」
付一卓凝視李峋半晌,拍拍他肩膀。
「今天就到這了,你先走吧,有空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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