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這日回去沐浴時,侍瞧見他后肩那大片的淤青,果然心疼了起來。
他卻淡淡道:“無事,查案時不小心磕了。”
知雪自嗅了嗅那指尖藥膏的氣味,知道是好藥,才松了口氣。
又頗有些賭氣說:“早知道我就跟著去了,偏偏那梁統領是個死腦筋,說什麼金雀衛皆是些男兒,我跟著去不方便。”
“外頭那些隨從一個賽一個的笨,”
“我人都是在戰場死人堆兒里撿回來的,學醫便是撿著戰場上的男人尸學的,死男人都不怕,怕什麼活男人。”
“下次再不肯聽他們的了,只放你一個人去吃虧罪。”
說著,絮絮叨叨替他在木桶里添上幾味驅寒的藥。
沈鳶聽了頗有幾分好笑。
隔了一會兒,卻低聲道:“也……還好。”
“不算罪。”
知雪愣了一愣。
能從沈鳶口中聽到這話,便已是開心的意思了。
沈鳶自己盯著自己浸泡在藥里的指尖發呆——他到現在指尖兒都歡喜得發熱。
與因讀書被夸,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覺。
他分不清是因為衛瓚做不到而他做得到。
還是單純因為所學所知、繼承父親的一切終于能被人得窺一二。
那子出風頭的喜悅就一陣陣在他心尖發抖、在指尖發。
又教他有些心慌,反復想自己言行可得,在衛瓚面前了怯沒有,最終還是一言不發。
只把整個腦袋都沉一半到水里去,只出一雙意味不明的眼睛來。
知雪見他這般,卻是開心笑了一聲,一雙眼笑得跟彎彎月牙兒似的:“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什麼都沒有咱們公子高興重要。”
他怔了怔,又有些紅了耳:“也沒多高興。”
隔了一會兒,知雪又說:“那公子回來怎的不見個笑模樣,我還道誰給您臉瞧了呢。”
沈鳶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一黑,嘀咕說:“那是另外的緣由。”
+++
衛瓚這夜怎麼也睡不著。
分明是在城外跑了一天,應當是心俱疲,可他獨自倒在床上,一陣倦意,卻又始終睡不著。
他曾經以為衛錦程死了,他便能睡得著了。
只是并沒有。
他便想,興許得安王死了,他才睡得著。
可今日見了安王,他才發現,他怕得并不是哪一個人,而是更怕眼前的才是一場夢。
怕的是他一覺醒來,一切都早已過去了,塵埃渺渺、。
他的側空無一人。
他閉著眼睛躺了許久,干脆一翻點了燈坐起來,寫了封信,給宮里頭的皇后娘娘。
向自家親姑母哭窮,道是差事難辦,手下無人。
問他爹手下的人能不能分他兩個。
他爹多幾個幾個問題不大,他卻是又要辦差又要念書的可憐人。
寫得那一個睜眼說瞎話。
寫完心知回頭又得挨他爹一頓好揍。
但手底下只隨風幾個實在也是不好辦事,遂將筆一擱,正喚人進來,卻聽得門外隨風敲門道:“主子。”
他道:“進來說話。”
隨風便拎著一個小丫頭走過來,著眼皮嘀咕道:“抓到一個小細,沈公子院兒的侍,憐兒。”
“門口探頭探腦好幾天了,跑得還快,今兒讓咱們換班的時候給抓了個現行。”
他筆一頓道:“你們抓做什麼?”
他早就瞧見這小丫頭了,沒事兒就過來轉轉,想來就是沈鳶派來刺探敵的。
隨風理直氣壯:“主子,眼看著也要季考了,咱們不能泄軍機啊。”
他心道狗屁的軍機。
見那憐兒的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還是一片混沌的孩子氣,便招了招手,把人到近前來。
頗有些好笑地問:“怎麼,你家公子怕我讀書習武?讓你來打探?”
憐兒不說話。
隨風便訓:“你曉不曉得自己是誰家的人,平日里都是吃得誰的飯?怎的胳膊肘朝外拐呢?”
憐兒猶豫了一下,乖乖點了點頭。
卻又搖了搖頭。
卻說:“今兒是讓我來瞧瞧您……是不是不舒服的。”
“所以才走得近了點。”
往常憐兒都是在門口遠遠一眼燈火就跑的,才不敢跑到這前院來。
他怔了一怔。
哪還不知道那小病秧子是疑心他,又忍不住關心他。
倒不自覺有些耳熱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自覺又想起輕輕按在他頭上那只手。
想了一會兒,倒起了些興致來,便示意隨風抓些銀錢過來。
那憐兒不知所措地瞧著他,也不敢接。
隨風便將那銀錢放桌上。
他懶洋洋說:“回去就告訴你家公子,我已睡下了,這邊兒一點靜都沒有。”
“也勸他早點兒睡,知道嗎?”
憐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他又用筆桿子敲了敲桌,半是玩笑說:“收著拿去買些點心吃,每晚照常到院子口,自有人領你過來。”
“每日記著點兒你家公子幾時睡就醫,說了些什麼跟我有關的話,也好好記著。”
憐兒不敢收,也聽不懂。
隨風便道:“就是反間計,要你兩面做細,好好瞧著點兒沈公子。”
又道:“憐兒,你這已是侯府的叛徒了,可得曉得戴罪立功的道理。”
這小姑娘父母皆是侯府人,也不曉得自己怎的就做了侯府叛徒,迷迷糊糊讓隨風嚇唬著應了,又了桌上的賊臟,小聲說:“那這事兒……也不能同公子說?”
隨風恨不得腦袋:“都說了細細的,你若說了,哪還什麼細。”
憐兒諾諾應了。
他瞧了隨風一眼,心道別管隨風理解什麼樣,反正人已教明白、事兒辦了就是了。
他忽得又想起一事,令隨風退下。
自低了聲音跟那小姑娘說:“你家沈公子素日熏過香的件兒,挑個不打眼不值錢的送來。”
小姑娘懵懵懂懂瞧著他。
他尋思著沈鳶房里頭好些香囊香球的,都是讓那侍混著藥熏的,雖與沈鳶上的氣息不大一樣,卻總是能睡得香甜些。
先頭沈鳶送回來那件斗篷讓他污了,總得用些別的件兒頂上。
小孩子也知道銀錢好,憐兒了懷里的銀子,高高興興點了點頭,跑了。
待隨風也拿著信出去了,他便懶得讀書了,倒是隨手出一張紙來胡勾勒。
竟勾出一副衫半解的人圖來。
國子學里教畫,他還得過博士的夸獎,說他頗有靈氣,只是在這上頭不甚用心。
誰知此刻卻不知不覺畫了一個多時辰,畫中人伏在錦緞綾羅之間,裳堆疊在手肘,卻只畫出了小半個致的脊背,連一分也無有,只線條變幻便見艷。
他依稀知曉自己畫的是誰。
也分明曉得自己不該畫出這樣的東西來。
他素來恣意任,在京中走斗狗、無法無天之事不知做了多,也從未覺得有什麼。
這一刻卻是心虛之至。
卻不敢細去想什麼,只一筆一筆勾上去,便連指尖都熱了起來。
最后筆尖沾了一點練字批紅的朱砂。
猶豫了再三,只輕輕點了一點。
落在右肩上的一點紅痣。
便像是點在了他自己的心尖兒上,將都暈染得紅了,連都出了,垂下頭來,一寸一寸接近著自己陌生的念。
幽閉的車。
攥著車簾的手。
胭脂的耳垂。
因為車外一兩聲言語而慌的不能自持。
他越發想吻上他肩后的一點紅。
卻忽得聽外頭隨風輕輕敲窗:“那小丫頭說,沈公子已睡下了。”
他這方才如夢初醒,“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又聽窗外隨風幾分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那小丫頭有東西要給您。”
便從窗口遞了個籃子進來。
他心道是什麼東西。
卻瞧見疊的整整齊齊雪白一疊裳。
他指尖一捻,跟他上的里衫一個料子,侯夫人專門挑來給他們做裳的。
好家伙,這小丫頭,把他家公子熏籠上熏著的里給弄來了。
要說不打眼吧,沈鳶肯定不止這一。
在侯府也的確不值什麼。
就是……
他看了看畫,看了看手里的裳。
又看了看窗外隨風一言難盡的神。
他:……
要說他其實不是這個意思。
有人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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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春卷的深夜:讀書,上進,刺探敵
小侯爺的深夜:嚇唬小丫頭,畫老婆,就算睡不著也絕不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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