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藤原佐為曾是名滿平安京的天才棋待詔。每日，高潔俊的青年棋士只需穿著潔白整齊的狩，在棋盤上指導天皇與貴族，蝙蝠扇輕輕擺間盡是風華。

　這樣的他，除了棋藝之外再無謀生之技，除了棋道之外再無執著之。背負著作弊污名離開都城后，他的一生便在寒冷的水中自我結束了。

　然而佐為的靈魂卻并未就此消散，只是茫然地隨著尸在無盡的冰冷黑河中漂流……直到，被細瘦的雙手擁懷中。

　不知名的姬君為他收斂了尸首，無法安息的鬼魂終于得到一寧靜。

　如果能夠控制自的行，藤原佐為一定會按捺住心中酸又溫暖的悸，就此歸于野桃之側。然而在將他抱出水中、艱難背起的那一刻，他的靈魂便無法自抑地跟在了旁。

　想要靠近，想要謝，想要哭泣訴說……

　但是死魂無法活人。

　他只能在恍惚中執著地跟在姬君后，看著晝夜不息，一步步行走在遍布鬼怪的荒山野嶺。無數可怕的妖邪在指尖化作溫暖熒，橫死的人類又在經過后怨氣消散、往生佛。

　是苦修的巫大人嗎？

　可就連最被稱頌慈悲憫的師，也不如這般堅韌溫。

　藤原佐為從未見過姬君好好休息過。的腳步片刻不停，弱的仿佛在燃燒生命般行走著。

　好像自天地誕生的神子，孤獨地為世人的苦難奔波。從不樂，亦不食糜。了便食用野果，時便捧溪飲，甚至幾乎沒有睡眠……只是偶爾閉上雙眼靠在山石間，聆聽泉水叮咚——似乎這便是極為奢侈的休憩了。

　在這無道的人間，竟然有這樣一位圣人，試圖平一切苦難的褶皺。

　或許就連那漂浮在河中的無名尸首，也被溫地安放在心中某個角落。

　藤原佐為注視著這一切，卻無法為提供幫助。

　曾經只會捻黑白棋子的雙手學會了為扇蝙蝠扇，試圖送走酷暑的燥熱；有時也會拈來一片落葉，想為遮住眼前的日。拔除妖魔時，也笨拙地想要擋在前，為抵擋傷害。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在做無用功，可看著無聲凝死者時的神……藤原佐為就控制不住地、想要為做些什麼。

　若姬君能幸福便好了……哪怕只有一刻。

　他所做的一切毫無作用，但或許并不是毫無意義。

　在連續跋涉三天三夜后的某個下午，麗到宛如夢境的靠在樹下假寐。佐為試圖用扇子為遮蓋時，聽到了溫的聲音：

　“……是你嗎？”

　天才棋士執扇的手抖了一下，低頭看。

　巫并沒有睜開雙眼，藤原佐為卻覺得自己被專注而真摯地凝視了——像是相識多年的好友，輕輕握住了他出的手。

　“我有知到哦。是你一直守在我的邊……謝謝你。”

　潔白的面容上帶著恬靜的微笑。

　“我是星。”

　星。

　他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迫切想要回應，哽咽著說出自己的名字。

　“佐為、我是藤原佐為……”

　可是躺在樹下的，卻什麼都聽不到。

　……

　又是一鬼窩。

　疾行千里的朧車妖怪終于緩緩停下。頭戴烏帽、著狩的師挑起門簾看去時，他此行的目標已消散無影，在昏暗的夜晚化作無數和點——竟是已被度化了。

　他從車中走下，繞開樹影，看到一道纖麗的影。半跪在尸前，纖瘦的手指從單薄的白中出，輕輕合上死者的雙眼。黑的長發像瀑布般垂下，蜿蜒鋪在地面，卻不染一點塵埃。

　怨氣變金的點從周浮起，如月下螢火。

　聽到聲響，側過頭，一雙清澈無垠的眼眸來，頃刻令人失聲。

　——巫螢姬。

　麻倉葉王想起了那個傳言。

　近來自山野中流傳開這樣的消息：有一位著白、發如黑瀑的麗巫，一直奔走在妖邪之地，拯救蒼生。沒有人知道這位善人的姓名，仿佛是天地中誕生的神。人們見其走過之，會升起金點，宛如踏著螢火而來，故稱螢姬。

　想不到，竟是這樣集天地之的姬君。

　他曾經也好奇那傳言中的金為何，甚至以為是世人夸大之說。如今親眼所見，濃厚的怨氣竟是在的下輕易消散，化為往生佛。

　可這樣的人，竟被一只死魂纏上了。

　“姬君，您的側有鬼祟之……可需要我為您分憂？”

　一高潔風華的師輕笑著，執扇的手抬起，似乎就要釋放。

　而與他對視的卻出了驚慌的神，竟撲上前來，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

　麻倉葉王睜大了眼。

　隨著細膩的皮接到他的手指，麻倉葉王被無數聲音淹沒了。

　“謝謝你。”

　“……終于解了。”

　“謝謝。”

　“他也在那里……”

　“已經不疼了，謝謝你……”

　……

　“請一定要幸福啊……”

　“……再見了。”

　從握在一起的雙手傳來的，是極為復雜磅礴的，酸的、欣喜的、釋然的、悲傷的、溫暖的、想要流淚的……無數被度化的人的思念和，都在皮相的一瞬間，涌他空虛無的心。

　在麗的影背后，葉王恍惚中看到了無數金的人影，那是已然佛的靈魂，在默默傾訴謝意。

　……

　藤原佐為認得麻倉葉王——這位平安京中飽敬畏的大師。

　在被麻倉葉王用平淡的目注視時，佐為想，這來的時終于也要終結了。

　在被師抬手對準時，心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死前令他無比悲憤的污名，甚至也不是還未領悟的“神之一手”……而是姬君。

　……還未得知他的姓名呢。

　在最后的時刻，佐為回過頭，想要再看一眼。

　卻驚慌地撲了上去，白的袖擺在空中揚起，像是一只振翅的飛鳥：“不要——”

　“他沒有傷害任何人，請不要拔除他！”

　棋士的作一頓，甚至忘了師的存在，只是怔怔地看著。

　姬君……竟然想要保護他嗎？

　被抓住手后便僵住的師似乎終于回過神來。

　有一瞬間麻倉葉王甚至有些失控，難以忍耐地握了的手。哪怕這個失控的作只有短短一瞬，也暴出他頗不平靜的心。

　好在面前的和鬼魂都陷了思緒，并未察覺他的失態。

　麻倉葉王不著痕跡地放松了，用另一只手輕地蓋在手上，安似的微笑著：“姬君不必憂心。在下是京都的師麻倉葉王，此行只是為了降服妖魔，無意波及無辜……更何況，藤原君的品，在下也有所了解。”

　“藤原……”

　終于在他的話語中放下了心，此時有些茫然地重復著他口中的姓氏，連自己的雙手還被男人握在手中都未察覺。

　能看到咒靈，卻看不到靈嗎……

　麻倉葉王垂下眼靜靜地凝視。無論怎麼看，上都沒有任何咒力。乍一看像是毫無能力的普通人，可“零咒力”本就是最大的異常。

　他在心中細細思索著，面上則輕聲嘆道：“那位一直跟在您旁側的靈，是京都藤原家的棋士。藤原君過去的風采我也曾領略一二，只是不想，再見君卻是這樣的景……”

　“至于對方的姓名，我想還是由藤原君親口告訴您為好。”

　烏發雪的師抬手，在耳邊輕輕拂過，櫻井星便知到了某種不同。

　“……我能力有限，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但至，姬君可以聽到藤原君的聲音了。”

　[麻倉葉王為您施加了式，【櫻井星】可以聽到靈魂的聲音了。]

　玩家震驚了，這就是平安京師大佬的能力嗎？

　耳邊傳來一道略微抖的聲音。

　“佐為、我是藤原佐為——”棋士的靈魂已經來到了的側，握著手里的折扇，顧不得掉的烏帽，注視的雙眼幾乎要落下淚來，“星姬……我的名字是——”

　“Sai（佐為）——”

　巫睜開純凈的雙眼，的舌只是簡單念出他的名字，就棋士忍不住哽咽出聲、眼眶發燙。

　那時未能得到回應的名字，終于在此刻從口中吐。

　還不能看到佐為的模樣，只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便含著笑道：“終于……知道了你的名字。”

　“……對不起，那個時候，佐為一定也對我說出口了吧？我卻沒能回應你的……今后我會一直記得的，佐為。”

　“非常謝您，麻倉大人……這份恩，我銘記在心。”

　俊秀清雅的棋士已經無法自抑，只能用折扇勉強遮住面上的淚水。

　“麻倉大人……能聽到星姬念出我的名字，實在、非常謝……”

　麻倉葉王聽著棋士心中不斷涌的酸、欣喜與之，著手中傳來的溫暖熱流，垂眸微笑。

　“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