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貞觀的反應,完全沒在顧懷袖意料之中。
都為顧貞觀這樣大的怒氣而震驚,更遑論顧瑤芳了。
後院裏,顧瑤芳靠在躺椅上,聽著外頭鬧了好一陣了。
斜了青溪一眼:「可跟那道士說好了?」
青溪垂首:「早說得清楚明白了,那道士就是兩年前的那個,聽說小姐還要找他,正高興呢。這會子,在前面喊得正是賣力,想來是不會壞事的。」
顧瑤芳略帶著得意地一勾:「我不想嫁,還能我嫁不?就憑那張家,也配麼……你下去繼續探聽著消息。」
「是,小姐。」扭便出去了。
顧瑤芳看著自己染著仙花的指甲,不由笑出了聲來,這些個人都是蠢貨,莫不是以為親事都能聽他們的。的野心可不小,憑著自己的本事,哪裏嫁不得?偏生要給張家做親,做夢!
張家二公子那樣的人,當初在京城裏從來就沒聽說過,約略聽過一些名頭的,都說是張家大公子張廷瓚人好,他二弟張廷玉又算個什麼東西?這樣個沒本事也沒名聲,眼瞧著要家勢敗落的,合該配給了顧懷袖,不是說這張家這兒也好,那兒也好嗎?
回頭就跟父親說去,看看這三妹到時候還笑不笑得出來。
顧懷袖笑不笑得出來,這還是個未知,不過很快顧瑤芳就要笑不出來了。
青溪悄悄去前頭打聽,了小廝去看,才知道事壞了。
顧貞觀從老徐頭口裏得知那道士又來了的時候,抑了多年的心思,終於鬧翻了。
他扔了筆,便直接出了門,腳步太快,甚至都沒看見旁邊沒來得及走的顧懷袖。
顧懷袖這邊看得有點心驚跳,腦子裏電火石一般閃現過此前在桐城時候的事兒。那時候顧貞觀找自己說顧懷袖的親事,言語之間便頗多微妙。那時候顧懷袖只當是自己的錯覺,可看顧貞觀現在這架勢,怎麼也不像是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啊。
是眷,不好出去看,也打發青黛去問消息。
大門前面已經鬧開了,顧家不算是什麼特別厲害的高門大戶,可好歹顧家老爺是個當過的,還是個風流文人,在這大江南北都得上號,做倒不見得多有名氣,更厲害的是其在文人中間的名聲。
由是這無錫城裏,人人都知道顧家。
兩年前,這顧家就已經出過一樁怪事兒,那時候康熙爺南巡剛走,後頭就有個道士找上門來說他家大姑娘要出事兒,果不其然,確出了事。可這事兒,好歹都過去兩年了,顧家大小姐多病已經不是什麼稀罕消息,沒料想,今日這又來了一遭。
一名穿著道袍的道士,大喇喇站在顧家大門那兩隻石獅子中間的空地上,正對著顧家的大門。
邊上開了道小門,出來不看熱鬧的顧家下人,也有不過路的探著腦袋看。
那道士兩道掃帚眉,塌鼻子,小眼睛,瘦得乾柴一樣,揮了揮手上拂塵:「都看什麼看,貧道早已經說過,你家大姑娘定然出事,眼見著就要活不久了。」
周圍圍觀的,都在議論,有知道前因後果的,便如此這般地說上兩句,一會兒便說將這事兒傳了很遠。
顧貞觀出來的時候,瞧見這下午時候,竟然圍了這麼多人,想起這些年來府里發生的事。
他不願意說瑤芳什麼,一是因為母親生前偏瑤芳一些,不大待見顧懷袖,亡妻乃是知書達理的賢妻良母,顧貞觀因著的緣故,凡事都順著瑤芳一些。況芳姐兒子不好,也不是全然作假。
可這道士的事,兩年前已經是有了一次,當初鬧騰著,顧貞觀心裏知道是怎麼回事,終究還是沒揭穿,心裏想著早晚會想清楚,也許姐妹倆日後能重歸於好。可跟張家議親這件事,算是讓顧貞觀看明白了。
「吱呀」一聲,那大門打開的聲音,格外地酸。
顧貞觀面無表地站在大門口那臺階上,一張皺紋滿布的臉上嵌著一雙冷目。
下頭那道士一見顧貞觀,眼珠子頓時骨碌碌一轉,便喝道:「顧老爺,可還記得貧道?兩年前,貧道過路你顧家大宅,瞧見此有災禍之氣。當初貧道掐指一算,為大姑娘化解災禍,如今貧道又路過此,乃是有因有果,再為大姑娘一算,卻又有災禍將要上——」
這道士真是侃侃而談,說話間順溜得很,像是照著本子念出來的一樣。
顧貞觀站著聽了一會兒,卻回頭道:「老徐頭,打盆廚房裏涮鍋的水來。」
老徐頭一怔,回想起自家老爺方才在屋裏的臉,頓時有點害怕,他遲疑了一下:「老爺,這……」
「讓你去就去,你多那些個廢話幹什麼?」顧貞觀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甚至本不回頭,只聽著前面那道士說得天花墜。
「這天下的事兒,有因有果,有果有因,我與大姑娘消災乃是前因,今日又來顧家大宅,乃是後果,正所謂是因果循環,又言之報應不爽……」
這人說起話來,倒是順溜極了,一撥跟著一撥就出了口,眾人聽得是雲里霧裏,只覺這人一條舌頭上能綻出花來。
只是顧貞觀不為所,過了許久,臉上才掛了那麼一點些微的笑意。
沒一會兒,老徐頭回來了,端著一盆髒兮兮的涮鍋水,「老爺,端來了。」
下頭那道士忽然之間就住了,這事發展怎麼跟自己想像的有那麼一點差距呢?
上一回,他救了顧家大姑娘,按理說這顧家早該把他奉為上賓,怎麼見到自己在外面干吼這半天,非但沒有一句話,還笑看著自己,那一盆又是什麼東西?
顧貞觀揮了揮手:「給我潑。」
給我潑。
潑?!
老徐頭瞪大了眼,他沒聽錯吧?
顧貞觀回頭,見老徐頭今日真是遲鈍,只有些不耐煩,抬手便將那一隻木盆奪了過來:「你不潑,我來!」
說完,便將手中那一盆水,照著站在臺階下那道士潑去。
這發展,也真是離奇。
「嘩啦啦」一陣水聲下來,道士即便是知道有不對的地方,可避無可避,站得近不說,潑出來的水也不是一束,那是一片,當即就被淋了滿漉漉。
這都是涮鍋的水,瞧著黑黑黃黃的一片,那打道士哇哇大了幾聲,滿的狼狽:「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呢!我好心好意來救你家姑娘,你還恩將仇報,這是要遭報應的!」
「呸!滿胡言的東西,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
老徐頭之前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終於回過神來了,好歹這還是顧家大宅前頭,說什麼要遭報應呢?這街坊鄰居可都看著,聽了這些個胡話,沒得讓人笑話!
「你才呸呢!你們幹什麼潑你道爺的髒水?!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的了?!」那道士鼻子都氣歪了,直看著要七竅生煙。
他那上味兒重得很,周圍人都掩著鼻退遠了,眼神之中帶著嫌棄。
顧貞觀看著他,將雙手一背:「你再不走,我便人把你打出去。」
「你!」
道士有些厲荏,他原是了顧家大姑娘那邊人的使喚,故技重施一回,只要他在這裏喊著,那邊顧瑤芳自會配合,更何況,兩年之前,顧家將他視作天人,他還指著進去混吃混喝,哪裏想到今日遭此橫禍?
來一趟,什麼沒撈著不說,竟然還被潑了滿!
顧瑤芳這娘們兒到底在搞什麼!
真真是要瘋他家道爺了!
惹不起,躲得起。
道士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好,好,好!是你顧家不仁不義,且看上天如何報應!今兒道爺我不同你們計較,惡人自有天收!咱們騎驢看唱本!」
「咚!」
顧貞觀懶得聽這江湖士廢話,一甩手將木盆給扔了出去,就要砸中那道士。
道士見勢不好,哪裏還敢廢話?他脖子一,便提著袍子跑遠了,一面跑一面罵:「老東西,你跟你家姑娘都沒個好下場,老不死的臭東西!」
顧貞觀站在那兒倒沒什麼反應,老徐頭氣得眼暈:「老爺,這臭道士滿胡言,不若老奴帶人好生教訓他一番。」
「唉……」
顧貞觀搖了搖頭,只隨手擺了擺,看前面人都還站在這裏看熱鬧,也不知道別人會怎麼傳這顧家。原打算將芳姐兒許給張二公子,未必沒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自來兒家心思細弱,他唯恐自己的揣度傷了父之間的,打髮妻亡后便越是小心翼翼,而今看來,卻是大錯特錯。
「追個什麼啊,回府吧。」
說完,他便轉,拖著一的疲憊大門,穿過條抄手游廊,竟然朝著後院去了。
這一遭,顧貞觀潑走了道士。顧懷袖是怎麼也沒想到,聽青黛將這事講得繪聲繪,只嘲笑:「你也不是親眼所見,說得這樣繪聲繪,就跟開了天眼一樣,瞧把你得意的!」
青黛兩眼都在泛:「奴婢以為老爺必定好吃好喝給那老騙子供起來,沒想一盆涮鍋水給伺候上了,誒,小姐,您說老爺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無非是一下子想開了而已吧。
興許顧貞觀原以為顧瑤芳還有救,或者以為事沒嚴重到那地步,即便私下與人有首尾,要說嫁人也是沒妨礙。偏顧瑤芳一提嫁人就害怕,卻不是普通的抗拒了。這一來,顧貞觀怕是自然也想到更不好的地方去。
顧懷袖手指輕輕著那一串紅瑪瑙的串子,垂了眸,掩住眼底暗:「老爺哪兒去了?」
「說是朝東院大小那兒去了。」青黛回了一句,又補了之前的問題,「老爺這是要去幹什麼啊?」
顧懷袖一笑:「怕是比我更沒想到這件事的,大有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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