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要演的還是咳的戲碼,青溪已將沾了的帕子給顧瑤芳準備上了,只等著在外頭探聽消息的人回來報,便立刻咳,再去跟顧貞觀說,如此一來,便是天無的一場神戲了。
顧瑤芳倚在藤椅上,上蓋著薄毯,看著一副有氣無力模樣,「青溪,外頭怎麼樣了?」
青溪站在門外,守著外面消息,聽了顧瑤芳的話,便小步走過來,回道:「還沒個消息,小姐您子弱,先躺一會兒吧。」
擺擺手,顧瑤芳冷笑了一聲:「坐一會子也不出什麼大事,修養的時候還多呢。你且去看看……」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往這邊來了!」外頭丫鬟雪心急急忙忙就往這邊跑,氣兒都沒勻就在說話,「老爺不知怎地,竟然一盆涮鍋水把道爺給潑走了,現下正往咱們院裏走呢!」
顧瑤芳聞言,一下便站起來,那毯子落在地上,也顧不得了。
「這怎麼可能?你把氣兒勻了,好生說!」
這消息,直將整個東院都給炸開了,要真是這樣,顧瑤芳還作什麼戲?
那一時間,害怕得,手都開始打,還是青溪上去握了的手,「小姐莫急,那道士的事兒與小姐有什麼相干?小姐您趕坐下來,方才起得急了,一會兒頭暈可不好。」
顧瑤芳雖不見得病得多厲害,可弱,自然不是顧懷袖那樣的糙姑娘。方才驟聞這消息,一下站起來,連著子都了幾,看得屋裏丫鬟們是心驚膽戰。
顧瑤芳哪裏坐得住,心虛,自以為之前的戲是天無,機關都算盡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顧貞觀這裏出問題。一時怨恨起來,也不知這死老頭到底是怎麼想的,早先疼疼得那麼,今兒怎麼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啊?到底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
千頭萬緒,瞬間雜在一起。
顧瑤芳眼前略過了幾張臉,也不知該懷疑哪個,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聽見外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跟敲在心房上一樣。
握手指,強自鎮定,著臉,只道:「莫管了,雪心出去,青溪留下。」
那雪心糊裏糊塗的,一躬退出門,竟然恰好撞上抬腳往裏頭走的顧貞觀。
「奴婢該死,退得太急,衝撞了老爺,還老爺恕罪!」
雪心嚇得連連叩頭,平日裏也沒這麼慌張,可今日跟往日,似乎總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顧瑤芳在見到顧貞觀那臉的一瞬間,心頭那不詳的預,便坐實了。
勉強勾了勾,是個蒼白的笑容:「父親怎麼來了,兒近日不大好,只怕過了病氣給爹爹,自打父親從桐城回來,還不曾去拜見爹爹呢。」
顧貞觀一路走過來,心裏想了很多,原本顧瑤芳是個乖巧懂事的,別人說賢惠溫婉,也絕非全是虛言,可現在瞧著目躲避閃爍,顧貞觀心裏早已經亮了。
有的事兒,能有一次,可若是次數多了,便惹人厭惡。
他聲音平平地,也不坐下,掃一眼丫鬟青溪,只道:「你出去吧。」
青溪有些怕,今兒這兆頭一點也不好。
可又有什麼辦法?不走留在這裏幹什麼?顧瑤芳也知道,似乎不大能善了了。臉已經慘白,只道一聲:「青溪,你出去吧。」
青溪地退下,屋裏便只有顧貞觀跟顧瑤芳了。
看了顧貞觀一眼,強著忐忑:「爹爹怎麼不坐?」
顧貞觀如何坐得下?
自家兒變這樣,人都說養不教,父之過,可他自問不同於別家,教習兒詩書琴棋,都說子無才便是德,可顧貞觀覺得兒家除了《戒》也當知曉些別的事兒。可他萬沒想到,教出個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來。
兩年之前,康熙爺南巡,那時候顧貞觀已經辭歸有幾年了,有時候也往京城裏走,可不大頻繁,一家子還是生活在江南。康熙爺還念著顧貞觀好文采,召了他一家去見。事,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不一般的。
芳姐兒日漸近了出閣的年紀,早年其母病故,還戴著孝,才從京城回來沒多久,所以不談婚事。可眼見著兩年之前要談,芳姐兒便越加不好。
那時候江南熱鬧,皇上南巡,人人都高興,張燈結綵,難免有姑娘家出去遊玩。
早在京城,亡妻便責斥過袖姐兒,說放浪形骸。他晚上偶然問起當時還在世的妻子,髮妻說芳姐兒瞧見袖姐兒悄悄往後門跟人見面,過從甚,也不知是哪家的,怕袖姐兒在外面玩兒野了,影響姑娘家的名聲,還說要把袖姐兒給拘著一些。
沒料想,沒一段時間,髮妻便亡故了。
有這一件事在前,顧貞觀其實並沒怎麼懷疑過。
可直到兩年前,皇上南巡迴鑾了,芳姐兒一病不起,同時顧宅外都在說袖姐兒行為不檢,顧貞觀便起了疑心。好不容易熬到了出了孝期,哪個姑娘家不著嫁出去?可芳姐兒卻是談嫁變。一次兩次的,不打,可若多了,他顧貞觀也不是什麼糊塗鬼。
兩年前,也不是沒有什麼蛛馬跡,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年深日久,便滾雪球一樣起來了。
而今,兩年過去,遇著張家這樣的好人家,與其說是芳姐兒不想嫁,不如說是看不上張家。
好高騖遠,又嫁不,不願嫁,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好事?
他自來是個不信鬼神的,道士的事兒,有一次,不見得有什麼,可若是同一個手段使上兩次,便太痕跡了。
顧貞觀想了許多,終是嘆了口氣,最後問了一句:「芳姐兒,我看那張家二公子是極好的,我想著你與他乃是金玉的一對兒……」
「爹爹,兒不願嫁。」顧瑤芳沒料想顧貞觀進來是說這話,一時忘了那到道士的事兒,生地開口截了顧貞觀的話。
顧貞觀終於不言語了,他瞧著芳姐兒,仔仔細細地,卻讓顧瑤芳一瞬間明白過來。
按著那藤椅的扶手,試圖為自己辯解,秋水般明眸里盛著點潤。
可顧貞觀沒給說話的機會:「我一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樣半截子埋進土裏的人,干涉不得你們,只著你們都好。可我想著,怕是不能了……」
「……」顧瑤芳低頭,卻咬牙暗恨,也不知顧貞觀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捉不。
那道士的把戲沒能奏效,顧瑤芳心裏氣得發慌,對顧貞觀是滿心的怨懟,哪裏願意聽他在這裏絮叨?可不聽也不,一時忍得心口疼。
「你既然不願嫁,我已修書給張家,只推了這一門婚事,你日後莫要再後悔。須知,千金難買的便是後悔葯,芳姐兒,你可想清楚了。」
顧貞觀不慣跟別家大人教訓孩子一樣,輒出手,況他只是懷疑,興許是存著那一丁點的希冀,不願意往深了想。這些年來,只看著袖姐兒豁達,任由這些個流言漫散,不想芳姐兒終究看不,執迷不悟。
他又道:「這世上,男婚配,都講究門當戶對四個字。我顧家門楣雖不低,可在這大清,不過是漢家人,到底不如正經八旗滿蒙的高門大戶。門第不對,嫁進去也是諸多的艱辛苦楚,芳姐兒,你可想清楚了。」
芳姐兒,你可想清楚了。
顧貞觀這話說了兩遍,他一直看著顧瑤芳,可顧瑤芳只是低著頭。
手心冒汗,平日只覺得顧貞觀說話和和氣氣,可今日老覺得這話里套話,一句勾著一句,環環地扣著,句句進心底之。顧瑤芳手抖了一下,只作沒聽出這話里的意思:「若是兒子骨好了,自是願意嫁,可如今這樣,嫁進去也不過是拖累別人,爹爹何苦迫兒?」
迫?
顧貞觀忽地一笑,他一張老臉真是有點掛不住了,又覺得這兒養了終究不是自己的,也不知說什麼,一拂袖便出去了:「你好自為之,那些個道士,莫再往家裏招了。」
起頭的一些話,都還不見得有什麼,說得晦,可最後這一句驚雷一樣,嚇得顧瑤芳臉白。
本來站起來,準備送顧貞觀出去,被這話震得渾發,一下又坐了回去。
青溪見老爺走了,連忙進來,瞧見顧瑤芳那一臉恍惚慘白的模樣,嚇得厲害:「小姐,您怎麼了……」
顧瑤芳手指扣著藤椅扶手,那指甲陷進凹,只咬牙狠聲:「他是故意的!」
「啪」地一聲,掀了桌上一乾杯盤,滿臉鶩之氣不散,顧瑤芳氣息不穩,連著了幾口氣,想要說話,可想起這一遭顧貞觀說的一句句,真跟扇臉一樣,竟然白眼一翻,眼前一黑,一頭栽倒,氣暈了過去!
消息傳到顧懷袖這裏,笑得一口茶噴出來。
顧貞觀怕是心裏有底,只是不知道顧瑤芳跟那人到底到了什麼程度,如今看死活都「不敢」嫁出去,估計也明白了。事兒,不僅僅是傾心外男又私相授那麼簡單了。
「哎喲,奴婢肚子都疼了,不不,別笑了,哈哈……」青黛也跟著笑彎了腰。
顧懷袖想想,還是笑得打跌,拍手,「這回怕是真暈,真真笑煞我了!」
「喲,三姑娘這是在笑什麼呢,這樣高聲大氣的。」
一名婦,不知何時來了顧懷袖這西院,剛進屋便聽見主僕二人笑聲,尖著聲音問了一句。
顧懷袖一聽,眉頭一抬,這顧家大宅,也就一個人有這樣的氣勢了。
顧貞觀有個妹妹,名為顧姣,早年嫁出去克夫,夫家一家子都死乾淨了,乾脆搬回了顧家住,自顧懷袖母親去世,便代管著這顧家上上下下的事務,平日裏忙得很,今兒怎麼往這邊走?
青黛是個伶俐人,忙上去扶:「這不是正在講笑話兒呢嗎?姑您進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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