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第二天,方芝沒能等來陳念。
早上起床蹲菜園的時候沒有,下午在圖書室的時候也沒有,晚飯的時候方芝一個人坐在風的窗口前吃飯,還有人過來問了句:“方芝你朋友呢?”
方芝想回答說我沒有朋友,又抿得的一個字都沒有說。
懶得同別人說話。
這天晚上方芝做夢夢到了圖書室里的那些書,這讓第二天起床心非常不好。
周一福利院大部分的小孩都去學校了,剩下的都是些年齡太小或者有問題的。方芝個子本來就高,冷著臉抿著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大孩子,在里面愈發顯得格格不。
中午午休時間,院里來了輛小汽車。
方芝在宿舍窗口,看那小汽車上下來了一對穿著時髦的夫妻,被蘇院長滿臉笑容地迎接了進去。
方芝下了凳子,小跑著出了房門,遠遠就看見院長辦公室外了一堆小朋友。
方芝走過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院長領進去的阿瞳上,沒人看見。
方芝聽到大家在小聲議論:
“阿瞳今天穿得真好看。”
“老師今天給阿瞳梳的頭發。”
“切,老師也給我梳過。”
“給你梳你又沒爸媽來領你,阿瞳有新家了,新家還有小轎車。”
“我有!是我不想去!”
“是人家嫌你太笨了,走路都會摔倒……”
這就吵了起來,很快吵鬧聲就越來越大,有人開始哭,蘇院長推門出來,皺著眉頭道:“你們干什麼呢!”
有人告狀:“老師鄭甜甜罵我!”
鄭甜甜:“老師我沒有,是朱珠嫉妒阿瞳有家了!”
這一聲喊得極大,蘇麗愣了愣。
這一群小孩子,拎出哪一個都寫不出嫉妒兩個字,但遭人這麼一喊,好像每個都知道這詞的意思。
一下子,哭的就不止一個兩個了。蘇麗平時最怕的就是這種,福利院里的小孩沒有哪個是不可憐的,一哭起來一大片,跟本哄不過來。
遠遠看到趙媽,蘇麗趕招手讓過來,朝使眼:“我辦公室有客人,你帶大家去做活……”
朱珠上來去抱蘇麗的:“老師,他們說我沒人要,我為什麼沒人要……”
蘇麗拉了下的手:“誰今天游戲玩的好,會有小紅花哦。”
孩子們轟地一下都朝著趙媽跑了,聽話就有小紅花,小紅花攢得多了老師會給發糖吃。
朱珠是倒數第二個被趙媽牽著手帶走的,剩下最后一個牽不走的是方芝,站得遠遠的,睜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看著蘇麗。
方芝雖然奇怪,但不哭也不鬧,蘇麗這會正忙著,沒打算理,轉往辦公室里走。
沒想到方芝居然開口了,問:“為什麼不要了?”
蘇麗擰了眉頭:“什麼?”
方芝:“是嫌傻嗎?”
蘇麗指了指樓上:“你先上去,待會老師忙完了找你。”
方芝沒,蘇麗回到了辦公室,關上了房門。
領養阿瞳的這家人經濟條件很好,是做生意的。家里有兩個兒子,想再養個兒。
阿瞳年齡小,兩歲多一點,正是最可的時候,所以領養過程很順利。
今天是領養人第二次過來,就要接走阿瞳了。一般看好了,決定好了的家庭都會很快地接走孩子,就像一個拿到手的品,再不想放在別人家里一秒鐘。
阿瞳還什麼都不懂,誰給好吃的,誰對笑,就跟誰走。
蘇麗送著阿瞳上了車,有些舍不得,但更多的是輕松。
這里的孩子,能出去一個是一個,都覺得輕松。
阿瞳真是運氣特別好,這年頭一般家庭都不缺孩子,更不缺孩子,院里被剩下的,往往都是孩子和心有問題的。
方芝問的問題,懂什麼意思。
朱珠被退養過一次,那對夫妻來看了好幾次,最后要簽手續的時候突然吵起來,說不要了。
朱珠就在房間里,哇哇大哭,還摔了一跤。
這事很多孩子都知道,那麼多雙眼睛,用各自的理解,都記在了腦海里。
方芝會問,倒也不奇怪。
陳念一家頻頻過來,蘇麗的心都被吊得高高的,每次見到陳念爸媽,都忍不住細細觀察,這家到底想不想要這孩子。
在意,方芝當然更在意。
其實以方芝這樣漂亮的容貌,要被領養出去不難,只是方芝來院里時間不長,人還在別扭期。領養人來了,一看過去就會覺得這孩子格有問題。大上,人們愿意養一個相貌平凡的孩子,也不愿意養一個脾氣差的公主。
蘇麗送完了阿瞳,就去找方芝。
雖然上次兩人談話的過程非常讓人生氣,但孩子就是孩子,總是會被大人輕易原諒的。
蘇麗上了樓,去了方芝的房間,結果沒看到人。
去了圖書室,也沒找到人。還待再找的時候,趙媽跑過來同說:“電話,電話一直在響。”
整個福利院只有一臺電話,就在辦公室。
蘇麗趕回去,進辦公室門的時候,電話還在響,看來這人很執著。
蘇麗接通了電話,道:“你好。”
“是蘇老師嗎?”電話那頭的聲音清脆明亮,是小孩子特有的音。
“是呀。”蘇麗放了聲音,問,“你是誰呀?有什麼事嗎?”
“我是陳念。”那邊甜甜地道,“蘇老師,我昨天跟著媽媽回外婆家了,外婆不舒服,所以我不能去福利院了~”
蘇麗愣了愣,旋即笑開來:“誒,老師知道了,你在家里好好陪外婆,外婆會很快好起來的。”
“謝謝老師。”陳念頓了頓道,“那老師可不可以告訴方芝,我明天放學就去和玩。”
蘇麗:“當然可以了~”
陳念:“謝謝老師!”
蘇麗問:“小念你媽媽呢?”
陳念:“在做飯,我會打電話。”
“好好,小念真棒……”蘇麗又哄了兩句,始終沒等到大人過來接電話,便同陳念說了再見。
這一家都奇怪。
小孩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恨不得時時刻刻纏在方芝邊,爸媽一直不表態,讓蘇麗很難做。
蘇麗掛了電話,還沒出辦公室門,又接了另一個電話。
是政府財政部門的,到年底了,好多文件需要調查審批。
蘇麗開始焦頭爛額地忙工作,急匆匆地出了趟門,把一個小孩子的囑托徹底給忘了。
于是這一整天,方芝既沒有等來蘇院長的回答,也沒能等來那個突然出現在生活里,又突然消失了的煩人。
方芝開始覺得沮喪。
那些堆在口的石頭又壘起來了,一層一層,蓋起一個暗的房子,只有一個人在里面。
這天晚上,開始繼續做噩夢。夢里有原來漂亮的家,有爸爸媽媽,有學校里的同學老師,然后突然這些就都沒了。
鬼從各個角落里鉆出來,配著嗩吶吹出來的音樂,鉆進福利院里,鉆進圖書室里。
最后,鬼鉆進了蘇院長的,蘇院長揮舞著兩只長長的爪子,問:“方芝,你想不想要一個新的家啊……”
方芝看見了那個家,一個巨大的籠子,拿著刀的爸爸媽媽,被關了進去,又被扔了出來。
全世界都是被扔出來的小孩子,朱珠抱著的,又哭又喊:“有人要我,有人要我……”
方芝猛地踹了下被子,睜開了眼。
頭上都是汗,視線里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
不到自己的四肢,也不敢一下胳膊,總覺得有人在的名字,可能在樓下,可能在樓道里,也可能就站在的床邊。
方芝瞪著眼睛,心跳一下一下地撞擊著耳,覺得冷得很。
冬天真冷啊,好想太趕升起來,掛在紅房子的尖頂上。
那樣,有可能是新的一天,也有可能,是舊的一天。
陳念在外婆家待了兩天,終于順利去了學校。
外婆的病不嚴重,但犯起來的時候頭暈眼花,家里的活都干不了。媽媽讓爸爸先把陳念帶回去去上學,自己留了下來。
臨走的時候,媽媽和陳念反復強調,不要自己一個人去福利院,要去就等爸爸下班以后帶著去。
可是陳念放學早,爸爸下班遲,等爸爸下班了趕來學校再帶陳念去,陳念連福利院的晚飯都吃不上了。
陳念覺得不能這樣,和爸爸商量了一晚上,達了兩人之間的小。
放學后自己坐公去福利院,等爸爸下班了,再來接回家。
這個年代的環境沒有以后那麼復雜,正常況下也是陳念自己坐公上下學的。
為了讓爸爸放心,還嚴格計算了時間,確定了自己到達福利院的點,約好了這個時間會用蘇院長的座機給爸爸打電話。
安排得這麼完,陳軍杰直呼自己有一個天才兒。
可是到了這一天的放學時間,他依舊沒坐住,借口出門送材料,騎著自行車到了北寺完小門口。
他躲在角落里,聽下課鈴聲響起,然后看學生們浩浩地擁在一塊,沖開了校門。
他推了推眼鏡,弓著背,用力在里面瞄自己的小不點。
好在他的小不點跑得很快,跳得很高,幾乎沖在最前排,雙馬尾快要揚上天。
陳軍杰上車子,調了個方向。
陳念準地沖到了公站,剛好有車進站,子一就上了車。
陳軍杰甚至覺得眼花,確定站臺沒兒了,這才踩著車子追了出去。
公跑得不是太快,但陳軍杰平日里運,騎起車子來還不如自己的老婆,追了一段路上便開始冒熱汗。
公沒有直達,中途陳念倒了趟車。
陳軍杰著氣,真怕小不點搞錯方向搭錯車,自行車停下來以后,他還掏出上的筆記本確認了一下早就查好的方向。
結果陳念可比他強多了,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子得端正,姿態閑適,作老練,把車次記得穩穩當當。
上了對的車,去了對的方向,陳軍杰繼續拼命騎車,這次遠遠地落在了后面。
老遠見了紅房子尖頂上的星星,陳念便已經離開座位,來到了下車。
售票員阿姨喊:“小朋友抓了,別摔了啊!”
陳念用力點頭,并不覺得這小小的缺乏控制力,反而覺得輕盈得很。
車子到站,陳念跳下了車。
福利院就在眼前,直沖過去,院里的人對見怪不怪,招呼一句就打開了門。
依然是下午活時間,院里有不小孩蹦蹦跳跳。
看到陳念奔進來,都朝看過來,當然,一部分目標明確地看向了的書包。
陳念一抬頭,就瞅著了著宿舍窗臺的方知著。
和第一天見到時一樣,方知著散著頭發,穿著那件紅的棉,呆呆地看著。
陳念覺得兩天半沒見,真想。
所以盡管知道方知著不會理,還是蹦著朝大力地揮手。
“嗨~~~~”大聲喊。
在人群里,就最活潑,就最顯眼。
方芝怎麼可能看不到,方芝早早地就看到了,只是直到現在,才真的覺得這個煩人又來了。
著窗臺的手指了,被凹凸不平的木框刺得有些疼。
陳念邊跳邊喊著跑向宿舍樓,直到影消失了,才移開了放在方芝上的目。
方芝從小板凳上下來,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又拽了拽自己的角。
很快,噔噔噔的腳步聲就沖到了樓道里,越來越近。
陳念站到了門前,呼呼著氣,叩叩叩,禮貌地敲著的門。
方芝頓了頓,邁步上前,打開了門。
陳念兜頭就是一句:“哇,好久沒見,我好想你啊!”
方芝愣住,因為陳念的眼睛亮閃閃的,像早上推窗看到的太。
“哦。”方芝應了一聲。
陳念的眼睛更亮了,轉頭把自己的書包拽過來,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了一盒紅艷艷的草莓。
“我不是去外婆家了嗎,我外婆家居然有草莓啊!我以前都不記得!味道超好的!特別甜!”
方芝垂眸,看著那漂亮的,聞到了甜甜的果香。
沒控制住自己,咽了咽唾沫。
陳念打開了盒子,東西都湊到手邊了,突然又收了回去:“啊,我知道你不喜歡要別人的東西,這個我就是……跟你分一下……這個……覺……”
說完,了一顆草莓塞進里,腮幫子圓鼓鼓的,大嚼開來。
方芝盯著陳念,陳念含混不清地說話:“啊……尊的甜……吼甜啊……”
方芝抿了,抬手一摔門,轉進屋踢鞋上床,又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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