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去世之前, 方芝對錢是沒有什麼概念的。

　父母走了之后，被帶到警察局，警察問爸爸媽媽的名字, 問爺爺的名字，還問有沒有什麼親戚朋友。

　方芝只搖頭, 讓警察去帶看爸媽，沒有哭也沒有鬧，因為知道, 爸爸媽媽不在的時候, 哭鬧是沒有用的。

　說：“叔叔，我有些話想和我媽媽說。”

　那個警察頭發白了一半，手搭在肩膀上幾次開口都沒說出話來，最后來了個年輕姐姐。

　年輕姐姐也是警察，但姐姐說自己還沒變真正的警察。

　姐姐抱著，說爸爸媽媽出了車禍，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方芝還沒哭, 自己已經哭得不行了。

　后來姐姐一邊哭一邊和解釋, 去了另一個地方就回不來了，方芝以后要跟著別的家人生活了, 所以方芝現在要跟警察們說，家里還有哪些人。

　方芝仔細想, 好像是有的。

　在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帶著坐了很長時間的車, 到了另外一個有大榕樹的城市, 然后參加了一場葬禮。

　葬禮上的人都在哭, 爸爸媽媽也哭, 被按著穿上白的服，跪在地上，學著別人的樣子哭。

　然后哭著哭著，就吵了起來。

　有不認識的叔叔伯伯，對著爸爸很兇地說話，爸爸眼睛紅得像要流，最后一拳揮了過去。

　整個靈堂了一鍋粥，媽媽也攪和在了里面。

　方芝仗著自己又瘦又小鉆了出去，躲在一塊白布下面，聽旁邊有人小聲說：為了錢鬧這樣。

　為了錢，方芝看著年輕姐姐的臉，愣了很久。

　想起爸爸這次出車前，媽媽皺著眉頭說：“太遠了，時間也長，一個人熬不住的。不要去。”

　爸爸從包里掏出一沓錢，一張張地數給媽媽看：“你看，這是定金，這個活接下來能跑半個月，今年過年就不愁了，可以給你和芝芝買好看的裳了。”

　媽媽接過那錢，也數了一遍，經過無數人手的紙幣臟兮兮的，但誰看到都開心。

　媽媽把那錢卷了卷塞進包里，說：“那行，我跟你一塊去。”

　爸爸問：“那芝芝怎麼辦？”

　媽媽走到方芝跟前，蹲下，溫地腦袋，說：“芝芝長大了，一個人可以干很多事，最近去你隔壁張姨家吃飯睡覺好不好，爸爸太辛苦了，媽媽要去照顧他一下。你數個十五天，媽媽就回來了。”

　方芝一直是個乖孩子，上學不用人接送，作業不用人督促，就連跟小朋友玩別人打架了，都能勸兩句。

　爸爸的確辛苦，開車開得總是腰疼，回家躺下了都不了。媽媽一直在家里照顧，方芝覺得是時候把媽媽分給爸爸一些了。

　于是爽快地點頭答應，說：“好的，芝芝可以的！”

　往后的很多個日子里，才明白了自己不可以。

　張姨做的飯好吃，但吃了幾天就開始想吃媽媽做的。晚上可以和姐姐一起寫作業很開心，但睡覺的時候就開始想要媽媽的抱抱。

　在最喜歡的本子上用筆劃杠杠，一個杠杠就是一天，每天都在認真數那些杠杠。

　十五天了，早早地從學校里跑出來，一路跑回家，然后打開了自己家的房門，坐在門口等爸爸媽媽。

　但直到天黑，都沒等來爸爸媽媽。

　張姨去吃飯，吃完飯做作業睡覺，重復了之前的生活。

　往后好些天，都還在過之前的日子，生氣過，委屈得哭過，但最后就只想自己的爸爸媽媽回來就好了。

　直到那天警察來了家，和張姨說話，張姨一下得坐到了地上。然后看見就哭。

　那天晚上，張姨的老公回家，和吵架，說：“你要替別人養到什麼時候！讓你接這個帖子前就要錢，結果你一分都沒拿！現在好了，一分都要不回來了，白吃白喝這些天……”

　再后來，家的房子被兇的房東收走了。

　張姨幫把他們家的東西都打了大大的包裹，然后把一個存折塞到了手里讓拿好。

　說這是我收拾房子的時候看到的，是你爸爸媽媽留給你的錢，我不知道碼。

　方芝也不知道碼。

　只覺得，一切都和錢聯系了起來。爸爸媽媽為了賺錢扔下了，張姨因為沒有錢不能再給做飯吃，房東因為拿不出錢，所以沒收了的家。

　現在，還不是警察的警察姐姐問：“你有沒有什麼家里人？”

　方芝終于反應過來，問姐姐：“他們要養我嗎？”

　姐姐回答：“對。”

　方芝：“他們要花很多錢嗎？”

　姐姐愣住，好一會兒才道：“是的，但是……”

　方芝打斷了的話，搖了搖頭：“我沒有別的家人了。”

　后面任憑誰再問，方芝都沒松口。

　的確沒有愿意再花很多錢養的家人了，被送到了福利院，收走了很多家里的東西，沒有了爸媽不能上學，和大家排隊走進食堂里，然后打同樣的飯。

　知道了錢是很重要的東西。

　每個人都想要錢，錢會帶走你很多東西，也會給你很多東西。

　這是一種換，此刻不換，將來也總會換。

　所以方芝不喜歡拿別人的東西，不管是一塊糖，還是一片好意。

　沒有可以用來換的錢，害怕拿不出來后，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還是拿了別人的東西。

　因為那真是太好了。

　草莓太好了，書簽上的字太好了，會發芽的花太好了。

　陳念看著時有閃亮亮的眼神，陳念總是會遵守諾言來到邊，陳念不管說什麼做什麼，永遠都跟在屁后面。

　陳念的眼里只有，陳念喜歡，陳念給東西的時候從來不要回報，陳念喊著“芝芝芝芝芝芝”，燦爛得像是掛在尖頂上的太。

　雖然陳念也是個小孩，但陳念給的東西，讓想起自己的爸爸媽媽。

　實在是太想爸爸媽媽了。

　看到陳念的媽媽時，多麼羨慕啊，多麼想要擁有啊。

　漂亮的服包裹著的，太暖和了，味道都是新的。

　太開心了，太難過了，明白自己愿意為了這服，為了陳念和陳念的家人投注在上的目，付出代價。

　機會送到了面前。

　不知道怎麼當一個模特，但可以為了錢去努力。

　賺到錢，就可以拿著這些錢，再同陳念換更多的。

　男人驚訝地看著，忽地笑了，他又張了張手掌：“五百哦，小朋友。”

　一上午就可以賺到五百塊，這真是個天大的數字！

　陳念的小錢包都沒這麼多錢，只需要當兩個上午的模特，就可以把買服的錢全還給陳念媽媽。

　方芝的眼睛亮起來，眼看著一就要定下這重要的事了，旁邊突然過來一只手，蓋住了的。

　方芝：“……”

　陳念喊著：“不去！才五百塊！去什麼去！”

　男人睜大了眼，他開出的價格對于沒有行的新人來說，是有著絕對力的。要知道，現在一份公家鐵飯碗的工資，一月都超不過兩千。

　這小孩居然著才，而的媽媽走到他面前站定了，脖子昂得跟只丹頂鶴似的：“對，這麼點錢，沒必要耽擱我家小孩的學習。”

　男人：“……”

　劉春花撥了撥頭發：“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這話今天劉春花說了兩遍，臊得臉都要熱了。

　男人道：“價格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劉春花一票否決：“都說了不缺錢，是價格的問題嗎？”

　第三遍了，能生巧，好像沒那麼臊了。

　“請您不要攔著我們，”劉春花皺起了眉頭，“不然我保安了。”

　男人閉了，往后退了退。

　劉春花手掌下，抓住了方芝的手，這次一點都沒客氣，牽得死。

　方芝不像陳念，永遠那麼熱烘烘的。掌心有汗，指尖也是冰的。

　劉春花帶越過男人，這次沒有再出現意外，趾高氣昂地出了商場。

　等看不到人了，劉春花嘖一聲，把得都有些痛的脊背放松了，然后雙手合住方芝的手掌了。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陳念替方芝回答了：“就這樣，涼手涼腳，很難焐熱。”

　方芝轉著眼睛看，陳念終于把捂著的手松開了。

　方芝剛想說話，陳念率先把眉頭皺了起來，兇道：“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這種突然躥出來的人，不要信。”

　方芝：“……”

　劉春花：“……”

　陳念：“啊，書里都是這麼說的。”

　撞了撞方芝：“你忘了嗎？”

　方芝：“哦。”

　其實記不起來什麼書里說這話了，但陳念總是喜歡說，書里說的，相聲里說的，方芝平日里不會應，但今天陳念的媽媽在，方芝不好不應。

　怕陳念媽媽覺得陳念和在一塊耽擱學習，怕陳念媽媽不讓陳念來看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陳念今天在媽媽跟前小心翼翼的，那個賊樣子，一看就干了壞事。

　或者是考試沒考好，或者是違反了學校規定被老師家長了，又或者是給把錢都花完了，拿了媽媽的錢。

　反正不管是什麼事，方芝都覺得自己應該幫助陳念渡過難關。

　表現得好一些，多夸一些，讓陳念媽媽的心好一些。

　以前和隔壁姐姐就是這樣干的。

　劉春花又捂了會方芝的手，將自己的溫度傳遞些過去，然后手指摳了摳袖口的，拽出來護了護的手。

　“不行。”劉春花轉頭四下里看，“去給芝芝買雙手套。”

　陳念：“好呀好呀。”

　劉春花：“你難道不應該喊我也要我也要嗎？”

　“我有呀。”陳念挑挑眉，說話可賤了，“咱家那麼富，哪里缺一雙手套了。”

　劉春花：“………………”

　要不是方芝在場，真想揍兩把這死孩子。

　去買手套的時候，劉春花撇了撇方芝的腦殼，又給買了可以護住耳朵的帽子和寬寬的可以遮住臉的圍巾。

　一下午的相讓方芝和之間的互自然了許多，劉春花在挑東西的時候，方芝會給出自己的意見，還會幫忙詢問價格。

　劉春花覺得小姑娘的格也不像之前想的那麼怪嘛，小孩就是小孩，可的。

　買完東西，大包小包的，舍不得讓兩個孩子提著，自己提了又沒法牽孩子，劉春花干脆打了車。

　既然要裝豪，那就裝到底。

　夜初上，出租車在城市里行駛，外面燈璀璨，五六，方芝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陳念傾著子著腦袋，恨不得和方芝共用一雙眼睛。

　陳念嘰嘰喳喳，方芝比較安靜，偶爾應一聲，陳念便能再嘰嘰喳喳一千字。

　和諧的。

　劉春花長嘆出一口氣，覺得心里那桿秤，晃晃悠悠地，有些搖。

　三人下了車，陳念跑在前頭，像個導游：“市政家屬院！三棟！五樓！爬起來有些累！但比六樓和七樓還是強很多的！”

　劉春花：“……”

　陳念：“那邊有小賣部，那邊有烤，出去了有書店一條街，明天我帶你去逛書店啊！”

　方芝看向劉春花：“得看時間……”

　劉春花：“可以去，我跟你們院長說了，吃過中午飯再送你回去。”

　陳念：“嗷！！！”

　跑到方芝跟前：“我們可以待一起一整天！”

　方芝：“哦。”

　陳念：“二十四小時呢！”

　方芝：“……我知道。”

　陳念：“媽！今晚吃什麼啊！！！給芝芝做你的拿手三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