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陸平幾乎回憶不起來，自己是怎麼鼓起勇氣，在所有同學的包圍中把那位備矚目的轉學生帶出教室的。

　等他理智回籠之時，他已經氣吁吁地站在后勤部門口了。

　他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著氣。他一邊氣一邊想，看來自己實在太缺乏運了，下次育課絕對不能在看臺上當背景板了！

　“陸平。”后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后勤部沒有開門。”

　稀疏平常的一句話，讓陸平幾乎是彈跳著站直了子，他渾僵了一道鐵板，雙手著，就算是軍訓時也沒站得這麼板正過。

　“啊……哈哈。”陸平如機人一樣一點點扭過頭，看向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沈雨澤，里無意識地發出尷尬的笑聲。

　瞧他干了什麼！——他這只昏了頭的小老鼠，居然把自己的天敵帶到了學校里僻靜無人的角落！

　沈雨澤跟在他后急走了這麼久，呼吸一點也沒，校服領口規規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顆扣子，簡直像是教育局海報上的優秀學生模板。

　站得近了，陸平才發現沈雨澤居然比自己高這麼多。陸平高一米七五，穿上鞋一米七八，算上發型四舍五就算一米八吧，視線卻只能平視對方的鼻子……靠，北方人了不起啊！

　陸平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視線左右漂移：“……后勤部的老師七點四十五才上班，咱們再等一會兒，肯定趕得上第一節課的。”

　沈雨澤應了一聲。

　他話很，惜字如金，比陸平想象中的還要“龍”——這在椒江方言里是酷、牛x的意思。

　陸平一直有“龍人恐懼癥”，學校里的龍人（比如已經停學的王彬）陸平向來都是繞著他們走的。

　但現在可不是陸平膽怯的時候，他必須盡可能多探聽一下沈雨澤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他要知道沈雨澤轉學為他的同桌，到底是有意為之的報復，還是一場荒唐的巧合？

　陸平：“那個……你怎麼知道我陸平啊？”

　沈雨澤看了他一眼：“老師說的。”

　哦對對對，老師指派同桌時，確實過陸平的名字。

　陸平：“那你為什麼轉學啊？”

　沈雨澤：“長輩工作調。”

　這個答案倒是中規中矩。

　陸平絞盡腦又拋出個問題：“你從帝都來椒江，還習慣這邊的氣候和生活嗎？我們學校大的吧，哈哈哈哈……”

　“新學校一切都好。”沈雨澤那雙琥珀的眸子掃過陸平，語氣平靜地回答，“就是新同桌廢話太多。”

　陸平：“……”

　陸平：“…………”

　陸平：“………………”

　陸平做了個拉鏈封的作，后退一步，老老實實地墻站著了。

　他問了這麼多，本什麼想知道的消息都沒問出來嘛！

　陸平做賊心虛，他小心窺探著沈雨澤的臉，實在不準他的心思。

　兩人之間的氣溫逐漸降低。

　還好這尷尬的氣氛沒持續多久，后勤部的老師終于提著大保溫杯，趕在課間時間結束之前來了。

　“你們來領什麼啊？”后勤老師喝了一口保溫杯里的茶水，打著腔問，“有班主任批條嗎？”

　“有的！”陸平趕忙把兜里的批條遞出去。

　“因班里新來一位轉學生，需要領一張新桌子……高二八班，吳英霞。”后勤老師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看清楚上面的班主任簽名，又從老花鏡后打量著面前的兩個年，“原來是吳老師班的，這都多久沒有轉學生了？”

　一邊念叨著，后勤老師一邊在鑰匙板上翻了半天，終于翻到了倉庫的鑰匙。倉庫許久沒有打開過，鎖眼都快銹上了，好不容易擰開鎖，倉庫門剛一推開，灰塵就迫不及待地撲了出來。

　“咳咳咳咳……”陸平猝不及防，被那些灰塵撲了滿臉，趕忙跑到一旁咳嗽去了。

　后勤老師有些尷尬，抬手揮了揮空氣里的灰塵：“就是灰塵有點大……行了，你們進去吧。”

　沈雨澤因為離大門稍遠，很幸運沒有像陸平那樣被“沙塵暴”迎面襲擊。他厭惡地看著這又臟又的倉庫，再看看那些橫七豎八堆在一起的課桌椅……他本不想在這里多浪費一秒鐘時間，隨手指了最靠近大門的一張桌子。

　“我就要這個了。”他開口，照舊惜字如金。

　“等等！！”誰想，原本在旁邊咳嗽的陸平居然殺了回來，雙手在口擺了個巨大的叉字，搶過他的話頭，“老師，我們想再挑挑！”

　沈雨澤皺眉，不明白這有什麼可挑的。

　陸平見他不解，小聲同他解釋：“你想想看，這倉庫里已經有這麼多課桌椅了，越靠近大門的，就說明是最近送進來修理的！肯定有什麼問題，只是外表看不出來罷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陸平走過去，拍了拍沈雨澤看上的那張桌子——果不其然，這張看似鮮的桌子左右晃起來！原來這是一張“瘸桌”，四只桌腳并不一樣高。

　沈雨澤：“……”他沉默了幾秒，又抬手指向了另一張桌子。

　陸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前進，這次，他在第二張桌子的桌兜里發現了墨水筆寫的“我xx一輩子，xx我一萬年！”

　沈雨澤又指了第三張桌子。

　這次，桌子四面看起來都沒有任何問題。忽然，陸平蹲下，抬頭一看——嘿！居然讓他在桌兜下面，找到了好幾塊臟兮兮的口香糖！也不知道誰這麼缺德，居然把吃剩下的口香糖黏在這里。

　陸平看出來沈雨澤肯定有潔癖（哪個高貴男神沒有潔癖呢？），如果真讓他把這個桌子搬回去，無知無覺地用上幾個月，沈雨澤說不定要殺人吧……

　陸平的這一通作下來，就連旁邊的后勤老師都不由得嘖嘖稱奇：“行啊，你這小寧還蠻聰明的嘛。”

　“嘿嘿嘿……”陸平抓抓腦袋，挑來挑去，最終從倉庫最里層的“桌椅山”里，找到一張完好無損的桌子。

　除了臟點，沒有病。

　他專心致志地挑桌子時，并沒有發現沈雨澤的目一直落在他的上，眼里帶著審視與從未有過的好奇。

　待陸平推著最后選中的桌子走出倉庫時，沈雨澤直接向他出手：“給我。”

　陸平哪敢讓高貴的男神屈尊搬桌子啊，特別狗的說：“沒事沒事沒事，這桌子臟，還是我來吧。”

　“你搬就不臟了嗎？”沈雨澤反問。

　說完，他不再和陸平客氣，直接從陸平手里拿過了那張課桌。陸平還沒反應過來呢，手里的重量一空，他只剩下搬空氣了。

　靠，他個子沒有沈雨澤高就算了，難道力氣也沒他大嗎？

　……

　第一天的課就這樣有驚無險的結束了。課間時，陸平一直屁死在椅子上，發誓絕對不離開沈雨澤一步，就為了防止陳妙妙同學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問沈雨澤有關“fake-diamond”的事。

　陳妙妙倒是想和沈雨澤搭話，但這位轉學生的人氣實在太旺了，一天下來，都沒能進人群的包圍圈之。

　陸平在慶幸之余，不免又有些擔憂。

　紙是包不住火的，假鉆石終究是假鉆石。不管他在網上為自己塑造出怎樣鮮亮麗的形象、勾勒出多麼完的出背景……真正的他，永遠是那個生在角落里的，灰撲撲的小老鼠。

　如果他要臉的話，他就應該及時糾正錯誤，最好立刻在沈雨澤面前下跪，抱住那位正牌男神的，懺悔自己的虛榮。就算他想抵賴，沈雨澤只要再登陸一次partner件，就會知道他做下的丑事。

　而當事敗之事……“fake-diamond”這個賬號，就要不復存在了。

　——那些隨之而來的欣賞、稱贊與尊重，他再也不到了。

　是想一想，陸平就覺得心里一陣絞痛。

　就在陸平恍惚之際，班長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桌前。

　“沈雨澤，你有企鵝號嗎？”班長擼起袖子，出自己的智能手表，“加個好友，我拉你進班級群。”

　雖然班主任吳老師嚴令止同學們帶智能手表、智能手機來學校，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班長建了個班級群，加了所有同學。這樣一來，有時候班主任讓他通知什麼事，他只要在群里吼一聲就行了，不用挨個通知。

　誰想，沈雨澤居然意外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企鵝號。”

　“啊？？？？”班長明顯不信：哪個高中生會沒有企鵝號啊？

　沈雨澤難得說了一長串話：“我想專心學業，所以這次轉學前，我注銷了所有社賬號，卸載了所有社件，以后也不打算用了。我會把我的手機號留給你，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你可以打電話通知我；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只是日常寒暄，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班長震驚到失語：“……”

　一旁的陸平聽到沈雨澤的話，猛地扭過頭去，直勾勾地著他。

　陸平的作太大了，沈雨澤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目，也轉過頭來，看向他的雙眼：“怎麼了？”

　“沒……”陸平本控制不住角逐漸擴大的笑容，“我覺得你說的特別對。咱們高中生，還是要以學業為重，社件太浪費時間了。千萬不要下載，千萬不要注冊，千萬不要去看——我支持你！你繼續保持！我支持你！”

　他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沈雨澤還沒說什麼，倒是旁邊的班長聽不下去了。

　班長打斷他，滿眼嫌棄地說：“嵌糕王子，你發瘟了？”

　陸平毫不在意班長話里的諷刺，現在已經到了放學時間，他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顧不得和大家說再見，提起書包就向教室外奔去。

　他跑得太匆忙了，所以他并不知道，沈雨澤一直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

　……

　陸平跳上公車，坐到他悉的座位上，一邊讓暖暖的夕擁抱住他，一邊迫不及待地出手機，登陸partner賬號的后臺。

　他的后臺里多出了一條私信。

　@mini妙妙屋：你是syz嗎？

　這條私信是在上午發的，陸平順著的id點進去，果不其然，他在那個id里看到了陳妙妙的自拍照。想來，陳妙妙在發現網絡上的男神為同班同學后，因為不能“線下相認”，只能通過私信聯系。

　陸平看著那條私信，本無法形容心頭涌現的雜思緒……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連老天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他抑制住抖的手，模仿沈雨澤寡言的風格，回復了幾個字。

　@fake-diamond：陳妙妙？

　@mini妙妙屋：！！！！

　@mini妙妙屋：真的是你？？

　@fake-diamond：嗯。

　@mini妙妙屋：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啊我一直關注的博主居然真的了我的同學啊啊啊啊啊我要是告訴別人的話所有都會羨慕的！

　陸平深吸一口氣。

　@fake-diamond：不要告訴別人。

　@mini妙妙屋：？

　@fake-diamond：我不想在班里搞特殊化。

　@fake-diamond：我不想讓同學知道我在網上的份。

　@fake-diamond：請替我保。

　私信發出后，陸平不敢再去看，他暗滅手機屏幕，閉上眼靜靜數著數字。

　一秒，兩秒，三秒……

　嗡——手機傳來了輕微震。

　他鼓起勇氣重新點開件。

　@mini妙妙屋：【可ok表包】

　@mini妙妙屋：放心吧！我懂得！

　@mini妙妙屋：我會像大道寺知世守護木之本櫻一樣，替你守護住你的份的！

　陸平：“……”

　他不知道大道寺知世和木之本櫻究竟是誰，但他知道，陳妙妙這個地-雷，暫時被他熄滅了。

　只要陳妙妙不說出這個，只要沈雨澤不登陸件，那麼fake-diamond的份，就不會暴。

　他，陸平，依舊可以在網上編造一場只屬于他的夢境。

　在這個夢境里，他會聽到很多的掌聲，會到很多的善意，會擁有很多的喜。

　——太好了，他可以不做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