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臺沒?”
“有臺沒?”
許非站在屋后,握著一個竹竿似的東西,上面有魚骨頭狀的天線,轉一下,問一聲,轉一下,問一聲。
明明就隔著一個后窗,張桂琴也非得在炕上傳話,“有臺沒?”
許孝文愁眉苦臉的拍打著一臺黑白電視機,“沒有,沒有,哎,剛才有了……”
“剛才有了。”張桂琴又扭過頭,樂在其中。
許非往回轉了轉。
“哎,有了有了,別!”
“是中央臺不?”
“是中央臺!”
“有雪花沒?”
“不大。”
“那我進去了啊。”
許非晃晃悠悠進屋一瞧,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里正播著一段京劇。爹媽坐在炕上,樂顛顛的看,畫質沒法形容,由于尺寸太小,觀也不太愉悅。
這會兒電視節目的可憐,都用紀錄片、新聞、戲曲湊數,再輔以量的電視劇。
七十年代,只有中央臺和省級臺,去年才允許創辦市臺H縣臺,但傳輸技跟不上,現在是從共用天線到電纜的過渡階段,非常不。
那許孝文也得意,一個月能搬回一臺電視,還有相當多的余錢,這都彰顯了一家之主的尊嚴和地位。
他和許非在外跑江湖,幾乎踏遍省,演了二十多場,春節頭兩天才趕回來。
許非混了二百多塊錢,許孝文八九百,單田芳自然最高,人人嘗到甜頭。鄰居張家也是曲藝團的,跟張賀芳一隊,同樣搬了臺電視回來。
總之團里上下,這個年應該都很愉快。
“都說春節晚會好看,我今天非得瞅瞅是啥樣,電視誰也別關。”張桂琴看了一會,大為滿足。
“沒點出息,以后買彩電你還不睡覺了?一會別忘做飯,我出去溜達溜達。”
許孝文從來不下廚,披件大棉襖就出了門。
倆人的親戚基本在鄉下,搞運時紛紛疏遠,現在也不怎麼來往。而東北這邊的習俗,一般中午吃頓最好的,然后晚上接神,再吃頓餃子就OK。
張桂琴早備下了年貨,從院子雪堆里拽出一只整、兩尾凍魚和大塊豬,邦邦的,許非拿斧頭咣咣開始剁。
窗底下,還有一地的黏豆包和凍梨,瓜子花生、點心餞也早早擺上炕桌。鄰居張家也熱鬧,這邊用斧頭,那邊用鋸,不知道還以為院里是干木匠活的……
許非沒經歷過這個,玩的特別嗨,連買冰箱的念頭都往后推了推。
張桂琴更忙的腳不沾地,把放進大灶,整只蒸,豬也大鍋燉,等魚化了點又咔嚓咔嚓收拾,一腦袋汗,笑卻沒停過。
夫妻倆活這麼大,約莫是最盛的一次春節。
“我小時候窮的很,一年到頭能吃回就不錯了。那會你姥姥炸油渣兒,放籃子里吊棚頂上,就怕孩子吃。還有回你姥爺發了點糖,把咱們都轟出去,倆人在屋里吃。我就在外面喊……哎喲,現在條件真好了,誰能想到呢?”
許非就當聽老媽講古了,也新鮮,只是看著沒搭手,因為他不會做飯。
誒,男主竟然不會做飯你敢信???
待飯菜準備的差不多時,許孝文也回來了,三口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頓。跟著便是空閑時間,老爹喝了點酒,趴炕上瞇著,親戚鄰里,距離近的就開始竄門。
張桂琴剛送走一位,陳母帶著陳小旭和陳小就過來了。
大人們在里屋說話,許非陪在外屋。那丫頭里嗑著瓜子,邊嗑邊吐槽:“聽說你出去跑江湖了,真是福大命大,還全手全腳的回來。”
許非抓了點果脯給小皂,啊呸,給小,笑道:“本來不去,現在想想幸虧去了,不然真見識不到。”
“見識什麼?”
“人民群眾對老藝家的熱啊,那真是鑼鼓喧天,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他回想起這一個月的經歷,還是不慨,“咱們以后要是干文藝工作者,做到這份上也就算行了。”
“別往臉上金,我許是文藝工作者,你頂多是個耍把式賣藝的。”
“那怎麼了?耍把式賣藝的以后都掙錢,甚至沒把式的,都能躺著掙。”
“又胡扯,沒本事的怎麼能掙錢?”
“因為人傻啊……”
許非搖搖頭,不想提這些,問:“你最近忙啥呢?”
“我能做什麼,除了看書就是看書。”
陳小旭又忍不住擔心,道:“這都過年了,還是沒消息,會不會落選了?”
“我看報紙上寫,二稿劇本已經完,選角順利,估很快就有信兒了。”
“要是沒有呢?”
“不可能。”
“萬一就是沒有呢?”抿著小就是犟。
“要不咱倆打個賭,春天結束之前肯定有消息。我要是輸了,我就請你吃飯,最好的館子隨便點。”
“那我輸了呢?”
“你輸了……”
許非頓了頓,腦袋里忽然就蹦出一個梗,不由笑道:“你就拔棵垂楊柳給我看看。”
“我為什麼要拔垂楊柳?”陳小旭十分不解。
“因為,因為,哈哈……沒事沒事……你不懂,你不懂……”
他瞧對方一臉呆萌,愈發被中笑點,樂的跟個二傻子一樣。
“這出去一趟,莫非是病了?”
姑娘有點害怕,匆匆順了幾塊點心,拉著妹妹遠遠避開。
…………
除夕夜里,三口人在一個炕上,吃著豬芹菜餡餃子,看了一場最原生態的春晚。
去年開辦,今年才第二屆,各方面都很糙,但絕沒有后世的強政治,其樂融融,隨心隨。
觀眾席比較,幾個人坐張圓桌,看著看著忽然臺上點名,嘉賓起就上去了。
甚至姜老師和李老師唱《劉海砍樵》的時候,沒有道,姜老師瞅見一拖把,把頭一卸,扛著棒子就上臺。
本屆春晚堪稱經典,不節目都耳能詳。
像馬大師的單口相聲《宇宙牌香煙》,陳老師的《吃面條》,李老師的《難忘今宵》也正式為了固定曲目……
許孝文和張桂琴興致淋漓,大半夜都不困。許非啃著凍梨,縱然看過千百遍,卻也奇妙的融到這種氛圍中,仿佛又回到了年時代。
那會還在農村,院里院外全是雪,小孩子穿著新棉襖,兜里揣著幾錢,捧著零食和小嗤花東跑西顛,不時被劃炮嚇一蹦達。
大人們在家里熱乎炕頭,喝酒吹,看春晚,夾雜著各種哭鬧勸解歡笑……
這特麼才過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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