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冬日暖。

　小河中心化了凍，水流嘩嘩。可河邊依舊是厚厚的凍層，堅固到能站人。

　老屋翻新忙完了，今兒熊剛和師傅們不用再來了。

　一大早，吳遠抄起掃把，把院子一掃，確實有種煥然一新的覺。

　接著，輕工市場的人就把貨送上門了。

　吳遠仔細點了貨后，這才把尾款付清。

　輕工市場的人剛走，楊落雁便騎著坤車進了院。

　而后春風得意在院子里多騎一圈，生怕吳遠看不出今兒從頭到腳都換了新服。

　“這服真漂亮！”

　楊落雁輕盈如燕子落地：“我媽給我置辦的喜服，特地穿過來給你瞧瞧。”

　“咱媽的手藝沒的說。何況你人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油舌！”楊落雁滿臉欣喜，隨即從里兜里掏出一沓子大團結。

　“這是？”

　“你下的彩禮錢，我爹早就給我了。我看你辦婚事用錢，就拿來給你。”

　“那不用，這錢暫時還用不著，你好好收著。”

　“真的？”

　“假不了。”

　吳遠將送上門的貨理出來，其中大紅的布料給楊落雁。

　而后從東屋拿出席夢思的草圖，把床墊罩子的尺寸報給了楊落雁。

　楊落雁一把搶過草圖：“這究竟是什麼？”

　“席夢思，聽說過沒？墊在床上，特別和。”

　“你一個木匠，居然連席夢思都會做？天哪，還有什麼你不會的？”

　“我說過，要給你一張最好的婚床。當然要說到做到。”

　“你做的已經夠好的啦。”

　弄清楚床墊罩子的樣式和尺寸后，楊落雁放下飯盒，迫不及待地回家踩紉機了。

　吳遠加班加點、沒日沒夜地為婚床忙活，指定也不能拖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吳秀華承擔了幺弟婚事的所有籌備工作，從各種采買，到四發請柬，忙得不亦樂乎。

　這期間，外頭說啥的都有。

　傳的最多的，說吳遠娶了村支書的掌上明珠，那是高攀了。

　這話沒什麼錯，吳遠并不介意。

　可還有人到傳他贅楊家，這特麼就純扯淡了。

　楊支書有倆親兒子，得著他贅麼？

　好在吳遠手上活兒一直不斷，沒工夫去計較這些事兒。

　婚床做好了，席夢思也接近完工。

　這期間，還有人找上門來定做組合柜的。

　說是看了劉主任家的樣品，專程找過來的。

　劉主任就是買他第一套組合柜的機關干部，當時上門安裝之后，特地留了地址。

　這下好了，三套組合柜，定出去兩套。

　生活有盼頭。

　小年過后，臘月二十五。

　頭夜又下了一場雪。

　氣溫驟降，水缸里的冰又厚了一層。

　楊落雁終于把鼓搗了十來天的床墊罩子帶來了。

　小兩口把床架子、床墊子以及床墊罩子，一腦搬進早已騰出來的堂屋東廂。

　開始現場安裝。

　兩米二寬的大床，這尺寸在村里也是絕無僅有。

　加上真皮靠背，以及床頭床尾的锃亮五金件，一看就很洋氣高端上檔次。

　等到兩人一起把床墊子套上罩子，往床上一擺。

　不止長寬嚴合，而且厚度分毫不差。

　“喜歡嗎？”

　“喜歡！”

　伴隨著一聲歡快的喊，楊落雁呈大字型撲上床。

　才發現里頭裝了那麼多彈簧的席夢思床墊，竟然一點都不膈人。

　翻滾，靜也不大。

　吳遠這才注意到，大紅的床墊罩子上，繡了好多花兒，爭奇斗艷的。

　愈發喜慶了。

　怪不得鼓搗了這麼多天。

　“你也躺上來試試！”

　楊落雁興地相邀，等到吳遠睡到邊，一側臉，呼出的氣息都噴薄到耳邊時，才意識到不對，俏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兒。

　吳遠看得癡了。

　正自心猿意馬之時，大門口傳來吳秀華的聲音：“幺弟，幺弟你人呢？”

　等到倆人心虛地跑出屋去，吳秀華才后知后覺地問：“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倆了？”

　“沒有沒有，三姐。”

　楊落雁臉皮薄，極力否認。

　“就算打擾也沒關系，反正后天你倆結完婚，有的是沒人打擾的時間。”

　吳遠只是憨憨地笑。

　“行了，你也別笑了。今天你倆去領證，順便到縣里百貨公司給落雁買塊上海表。落雁嫁到咱家，總不能什麼都不添，讓外人看笑話。”

　吳秀華說著，塞給吳遠200塊錢。

　楊落雁連說不用不用。

　可也攔不住吳遠接下來。

　反正虱子多了不，債多了不愁。

　也不差這一百二百的了。

　平日里無人問津的百貨公司，充斥著來采買年貨的人。

　這兩年不人外出倒貨掙了錢，冰箱、電視機和洗機柜臺前，圍了不人。

　吳遠替楊落雁選了塊上海牌坤表，又添了雙皮鞋后，兜里只剩下20塊。

　路過家柜臺，看到進口的席夢思，竟然標價2000塊，楊落雁著實驚到了。

　驚訝之余，楊落雁不由自主地昂首起來。

　再看向那些買冰箱電視機洗機的人，就沒多羨慕了。

　只要咱男人能干，添這些東西，還不是早晚的事？

　回程路上。

　楊落雁斜坐在后座上，抱了吳遠。

　村里有人說吳遠的閑話，說他高攀自己，殊不知為當事人，有多幸運。

　不過媽說得對。

　這事自己著樂就行，沒必要嚷嚷著讓別人都知道。

　二八大杠一路到了運河閘，開始下坡。

　雪后的路面有些結冰，吳遠載著人，控制著速度，一路溜得很慢。

　直到拐過船閘，到下一個轉彎口，突然停下車來。

　吳遠雙腳撐著地，沖路邊努了努道：“看看這邊的家。”

　楊落雁不明就里地下了車，看看路邊唯一的家攤，都是舊家，而且不破損的。

　一看就不是正經的家攤。

　真買到不結實的，回頭再想找人，連門都沒有。

　轉念一想，吳遠就是木匠。

　家的好壞，他一眼便知，自己還擔心個什麼勁兒。

　吳遠支好車子，蹲下來，仔細打量這些可以稱得上文的家。

　從那工藝和雕刻手法上來看，可以確定這些都是出自香山幫匠人之手。

　香山幫匠人，前世他如雷貫耳，甚至還專門搜集過他們的作品。

　誰曾想，在這里直接遇到這麼一大堆。

　可惜他上沒錢了，否則直接全包了。

　稍加修繕，日后賣給識貨之人，絕對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