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衡像是被到虧心事一樣,迅速地垂下眼。
他道:“臣錯了,娘娘不要生氣。”
得益于從小嚴苛極端的家庭環境,小鄭太醫被迫認錯過很多次,但在太后娘娘面前,他都是真心實意地承認錯誤。
董靈鷲注視著他額頭上的傷,輕聲道:“錯在哪里了,講給哀家聽聽。”
鄭玉衡一時不知道問的是這道傷,還是在問方才的走神,遲疑了一下,道:“臣不該毆打廷宦,惹出這麼大的靜,還打擾您的休息……”
他說到這里,覺得十分愧疚,聲音低了低:“臣給娘娘添麻煩了。“
董靈鷲沒有答話,收起藥膏,出帕子了手,問他:“那人侮辱你了?”
這是所有人猜想的方向。鄭玉衡出詩書清流,這樣破格榮拔、侍奉廷,一日里頭有大半時間都待在慈寧宮,更被太后娘娘如此青睞,其他人不免有些猜測和非議。
小鄭太醫尚且年輕,就是聽不慣這樣的侮辱,也是人之常,值得他為之怒。
然而讓董靈鷲意外的是,鄭玉衡搖了搖頭。
既然不是被辱及自,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對話,才能讓素來溫良恭儉、彬彬有禮的鄭玉衡如此失態?這個答案連董靈鷲都沒有想出來,道:“那你是為了……?”
鄭玉衡不知如何去敘說他當時的那種憤怒,只得道:“此人……對娘娘不敬。”
“對哀家不敬?”董靈鷲重復了一遍,微笑道,“這天底下背地罵我的人多著呢。”
早在孟臻重病,代下圣旨的時候,牝司晨的檄文就上了一籮筐,摞起來都有半人高。不就站出來一個“凜然不畏死”的朝臣,擔憂有篡位不臣的野心,幾乎將歷史上所有禍國子的罪名,加諸在一人上,表面上大義凜然,將罵得無完。
扛著如此沉重的力,董靈鷲尚且能下非議,將外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富庶,四海升平,就更不會在意如今的這些流言指摘。
“那怎麼行?”
但鄭玉衡聽不得,他猛地抬起頭,眼神清明,甚至有一嚴肅的態度,“有些人本不懂得您的苦心,縱然臣的話冒犯當今圣人,冒著大不韙的罪,臣也依然覺得,大殷可以沒有皇帝,但不能沒有太后。”
董靈鷲沒有指責他對皇帝的不敬之,而是側耳聆聽,神認真。
鄭玉衡被的姿態打了,這勇氣延續了下來:“這也是臣不愿意離開您的緣由,如果娘娘有恙時,臣不能在您邊侍奉,那麼……那我會后悔死的。”
他的后半句,帶著一點兒源自于鄭玉衡本人的緒。
董靈鷲手了他的臉。
安地著他,指尖到鄭玉衡耳,輕地停在了那里。在電石火的某一刻,鄭玉衡突然覺得,此時的并非安,而是更深沉、更溫的一種含義。
但他卻暫不能領會。
董靈鷲低聲道:“我的話還沒說完,背地里恨不得我早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哀家活著,確確實實礙著他們的路。但那些人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讓你為之傷,撞得頭破流的?”
鄭玉衡結滾,垂下眼簾,出溫順可欺的神。但他的手卻攥著角,指骨繃,可見其心并不平靜。
董靈鷲很喜歡他乖乖的,的手探了過去,在寬闊的袖中覆蓋上了小鄭太醫的手背,在手心與手背相的那一剎那,明顯覺到鄭玉衡的手指了一下。
他的手很涼。
年男子,往往火氣很重,然而他卻并不這樣,霜形雪塑,有一種清孤直的涼意。反而是董靈鷲因為弱,從不穿單薄的衫,所以保持著軀溫暖,掌心和煦輕。
“臣……”鄭玉衡語調一停,抿了抿,將眼神完全低下去,完全不敢跟董靈鷲對視。
他好像很掙扎似的。
董靈鷲有些欣賞他這樣的神,隨后又覺得這樣待人家一個這麼純良的孩子,實在不太好,于是微微低首,溫聲道:“你為哀家的心,只是為國為民的心麼?”
鄭玉衡咬著不敢回答。
他分明只是一只手被覆著,卻好像全心都被握在掌中,像是手里的風箏,而這曖昧的、含糊不清的、又時時現的詭異關系,就是連著他與太后的那線。
“臣為娘娘的心,無論是不是為國為民,都……都甘愿效死。”
他只能這麼說,語調干,像是實在沒有辦法的回答,顯出一種蒼白的赤誠。
董靈鷲不想得他太,也就沒有繼續問,而是道:“以后不得輕易跟人手,打傷了、打壞了,看著心疼。”
鄭玉衡道:“是。”
他低著目,一直悄悄看著太后娘娘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即便已經看過許多次,他還總是凝視得失神,心里有點神魂不定地想著:“即便我跟娘娘舉止親厚,但待我……待我很有界限,只要我守住為臣的底線,就問心無……無……”
想了半天,這個無后面的字都沒蹦出來。耳畔,董靈鷲鬢發上的流蘇沙沙作響,有些累了,與鄭玉衡同坐,手輕輕地抱著他,以此作為閉眸小憩的倚靠。
闔上眼,無聲地舒緩著神,那奇異的淡香繾綣至極。
鄭玉衡將前話全忘了,他怔然地看著對方,一不地做手里的件、玩、支撐著暫時的棲居。
我是問心有愧的。
他在心中默念道。
……
惠寧二年六月末,夏,臨安世子回京。
臨安王府世子這一次是奉旨婚,所以得以回京跟慕雪華相見。與此同時,昭公主孟摘月也得以功與駙馬和離。
駙馬被他養在長平街的外室狀告當堂,再加上有史特意參了他一本,他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不僅跟公主和離,還為了這段短暫夫妻關系中被唾罵、令人不齒的一個,除此之外,這位狀元郎的仕途也就此注定坎坷。
昭公主功和離,心里一想就知道有母后的幫助,這幾天心極好,又恰逢二堂兄回京親,便早早地舉辦了筵席,在公主府宴請王妃,為二堂兄接風洗塵。
孟慎自軍中歸來,上多了一打磨過鋒芒,稍顯斂的氣質。他跟隨母親一同赴宴,還未曾到姻親家登門,便先見到了這位妹妹。
公主自然是金枝玉葉,。的氣眼可見地好,對二堂兄打趣道:“堂兄年長小妹這麼多歲,只可惜盈盈的婚事著實失敗,但堂兄的好事要到了呢。”
孟慎道:“才京中,便讓殿下給攔住了,臣該立即進宮謝太后恩典的。”
“什麼君來臣去的,”公主擺了擺手,眼前曲水流觴,不遠的廊柱里頭坐著兩個蘇州來的評彈藝人,一男一,丹鬢綠,吳儂語,那調子得能繞梁三日,撐著臉聽了會兒,“二堂兄在軍中歷練這麼多年,母后也思念得很。要是瘦了、曬黑了,豈不讓母后心里難?盈盈得先替母后看看。”
慕雪華道:“他什麼子,盈盈殿下還不知道?古板的很,你放他去吧。”
孟摘月先是點頭,然后又搖頭:“我也想進宮看母后,不如我跟堂兄同去。”
臨安王妃并無異議,笑道:“那敢好,也不怕你這堂兄弟莽撞,壞了宮規矩。”
這對堂兄妹的關系還算純粹,因為孟摘月并不是大殷的繼承人,也無須對這些親戚太過提防著,于是商議過了午時,兩人便一同進宮,為皇太后請安。
然而進了宮中,孟摘月的玩上來,見花叢中有幾只蝴蝶,看離慈寧宮也沒多遠,又將孟慎拋到了腦后,讓侍們引著世子前往,自己倒是去捉蝴蝶了,滿口說得是:“二堂兄先去吧,我撲只蝴蝶獻給母后,哄娘親開心,隨后便來——”
孟慎人如其名,他心知公主遲到,有可原,而自己與份不同,不可延誤了請安與出宮的時辰,便應了下來。
因為蝴蝶難捉,人多了反而不好,孟摘月就陪侍使、侍,都遠遠地等著,徑直了花叢深。
盛夏時節,花香撲鼻,神地盯著一只幽藍蝴蝶,撲了幾次不中,香汗微微過薄衫,等到那只蝴蝶停在一青石上,才悄悄靠近,手里的團扇風似的攏住蝴蝶。
孟摘月剛出笑容,藍蝶便從團扇的間隙里溜出來,著急地一抬頭,見到這蝴蝶沒有飛走,而是停在一件深藍的衫上,而對方似乎正要向見禮。
“不要!”喊停了行禮的作,小心探手,從他肩頭捉去蝴蝶,才大大松了口氣,抬起眼,見到一個穿著廷宦服侍的男子。
許祥低頭向行禮。
僅是匆匆一瞥,孟摘月便愣住了。回味著方才那一眼的風景,忽然道:“免禮,你站起來。”
他抬首起。
公主看著他的臉,好半天沒有說話,又過了小片刻,才挪了兩步,悄悄地附上他側,按著這宦的肩膀,小聲道:“你是哪個宮的人?我求掌事將你要出去,你到公主府去服侍好不好?我那……我那正缺人手……對了,這事不能讓慈寧宮知道,本宮……嗯,本宮很賞識你。”
說得扭,臉也紅了。
許祥深深地看了一眼,恭敬道:“奴婢后省都知許祥,兼任獄秉筆。”
許祥……獄秉筆……
孟摘月看了看這條離慈寧宮很近的路,又看了看他手上握著的一卷公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傳說中鐵面無的提刑、據說為母后掌廷刑訊審問之權。
的心尖兒跟著抖了一下,將步子一點點蹭回去:“咳……本宮、本宮開個玩笑……”
說著不由得指間一松,到手的蝴蝶,啪地一下就飛了。
作者有話說:
長得好看的太醫:我娘的人。
長得好看的太監:我娘的下屬。
長得好看:我娘。
公主:嗚嗚,公主什麼的不干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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