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一日,無論是先到的孟慎,還是姍姍來遲的公主,都沒能見到太后娘娘。
因為董靈鷲不適,誰都沒有見。
正殿上的奏折已經堆積起來,被掌文書的們按照序號排列整齊,等待著慈寧宮主人的安排。而在寢殿,只有醫和瑞雪在前侍奉。
鄭玉衡聞訊而來,腳步匆匆,正要去看太后,卻被蔣人攔下了。
蔣人道:“鄭大人先別過去,娘娘在寢殿,瑞雪姑姑囑咐小人問您,鄭府先夫人的醫超絕,最通的便是婦人良方,先夫人可曾教授給您?”
娘娘既在寢殿,想必冠未整,如果鄭玉衡并不通此道,那麼放他伺候也并無益,反而惹人猜疑。
鄭玉衡微微一怔,道:“早年曾學過,如今是什麼癥候?”
蔣人面驚喜,引著鄭玉衡進來,邊走邊道:“大人這些時日,為娘娘請平安脈,看出什麼沒有?”
鄭玉衡思索道:“太后尚還安康,只是夙興夜寐,勞碌傷神,喝得藥跟用得膳一樣多,可是再如何溫和保養,又怎能抵得過休養生息?”
蔣人:“前些時候到了月事之期,經行阻塞,過了幾日,反而淋漓不盡。娘娘心煩意悶,午前恰恰看了侍省送來的廷議記錄,了肝火,兩脅作痛,一時竟病了。”
鄭玉衡聽得眉峰鎖:“記錄上寫了什麼,蔣人知道嗎?”
對方道:“小人不曾侍文墨,鄭大人可以問姑姑去。”
說話間已經到了寢殿。
雖是仲夏六月,殿還垂著一層紗簾,而不是更清、不擋風的珠簾。紗影重重,里面只有兩個人在侍候,是瑞雪和崔靈。
鄭玉衡叩了叩門框,刻意制造出一點兒聲響,在紗簾外謹拜:“臣為太后請安。”
里面傳來很低的談聲,過了一會兒,滿藥味兒的瑞雪姑姑掀開紗簾,請他進來。鄭玉衡才踏寢殿。
這宮室極有人踏足,里面擺著文玩、書畫,窗前的竹簾拉了下來,滿室幽暗,因此,即便是白日,琉璃燈臺上也有微朦朧,火苗微。
鄭玉衡來到榻前,下意識地安靜小心。
崔靈松了口氣,輕道:“大人來了,快看看這方子對否?您不來,我不敢施針。”
鄭玉衡接過藥方,上下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后,醫便念叨了一聲“阿彌陀佛”,往侍藥間去了。
董靈鷲確實有行經方面的舊疾,鄭玉衡的脈案上寫得也很清楚,他對娘娘的舊疾有著多種猜測,認為是生育過后、產后不調所致,但在太醫院中,卻查詢不到有關于這方面的記載。
董靈鷲不提,鄭玉衡自然也沒有理由問。他沒有先施針,而是靠近床榻,輕輕地道:“娘娘……能不能把手出來。”
董靈鷲開紗帳,直接讓鄭玉衡見到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素散發的太后娘娘,發髻完全松散下來,卸去了金簪與朱釵。濃黑的長發落在榻上,眼瞳烏黑溫潤。
這件薄薄的雪白衫,一不茍地掩合到脖頸。
鄭玉衡出手,將的腕捧在手心里,按著減輕疼痛的位。
董靈鷲看著他攏起的眉,就知道小鄭太醫的心似不大好,低聲道:“看你的臉,還以為哀家是什麼重病。”
鄭玉衡道:“您……讓什麼給氣著了?”
他連瑞雪姑姑都不問,直接問上太后本人了。
董靈鷲這時候已經控制住心緒,知道鄭玉衡是有才學的人,并不忌諱跟他討論朝廷中事:“監察史周堯,彈劾中書令吳重山家風不嚴,縱容其子在鬧市縱馬狂奔。吳家子縱馬,撞死了人。百姓告到京兆府去,府尹竟然不敢理,避不面。”
頓了頓,閉上眼緩神:“今日朝中提起此事,一經彈劾,皇帝立即派人來問,我便將麒麟衛派出去查證,發現十幾箱金銀珠寶放在京兆府尹張魁的家中枯井里。”
“相護,草菅人命……天子腳下,竟然至此……”
鄭玉衡也有些震驚,低聲喃喃。
董靈鷲抬眸掃了他一眼,問他:“你覺得若是明德帝在位,或是哀家臨朝稱制,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鄭玉衡想了想,如實道:“貪污吏滅之不絕,即便是先圣人、娘娘在位,也未必不會有。”
“正是,”董靈鷲道,“麒麟衛將張魁押送到刑部,由刑部侍郎魏缺提審,吳家二子下獄。然而在廷議上,皇帝竟然為張魁求……張魁自小侍奉文華殿,是天子伴讀。”
鄭玉衡驚愕萬分,竟然一時沒想通。
如今的皇帝跟他年歲相仿,從他的行事、舉當中,可以看出天子對太后是極為信任尊崇的,但也因此,他實在不夠。
在孟誠簡單的觀念里,對他好的人,則為好,對他惡的人,則為惡。即便張魁曾經跟孟誠同窗解、誼深重,也不能為他賄的保命符。但他居然以天子之尊,為貪污審的罪臣求。
這天底下似乎只有這位皇帝陛下,能把董太后氣得不輕了。
鄭玉衡一邊按著手腕上位,一邊默默地道:“這件事您一定擔憂了許久,今日看到廷議記錄,才這麼怒。”
不知道是鄭玉衡長得養眼安神,還是他的手法確實獨特,才這麼一會兒工夫,董靈鷲就覺得小腹痛意漸弱,渾讓月事拖累沉重的覺也慢慢消失。
小鄭太醫是真的很有用,醫高明,人又十分聰明。
董靈鷲跟他閑聊似的,語氣平靜,還帶著點輕微的安:“哀家從前的脾氣其實很好,你別怕,我近年來,是覺得……天地給予人的壽命有限,長短不定,那麼慢悠悠的教誨、看顧,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頓了頓,“我會沒有時間的。”
鄭玉衡的作猛地停了一下。
他狀似尋常的收回手,轉而給娘娘施針,在施針之前仔細地活了一下手指,將那點輕微的抖除去。
銀針得雖然深,但卻并不疼痛。
殿的藥氣散出去一些,小爐里的檀香地飄散。
鄭玉衡才到了片刻,董靈鷲確實就不再痛了,他的家學恐怕比老太醫還靈些。
收了針,鄭玉衡才回了一句:“娘娘千秋,不會沒有時間。”
董靈鷲卻搖了搖頭,出手,拉住鄭玉衡的手指,將他的腕按在榻側,默然沉思了很久。
仿佛有鳥雀飛過,在窗邊傳來很清脆的一聲鳴。董靈鷲垂著手指,輕輕挲著他手腕上管、脈絡,然后溫和地握住,跟他道:“玉衡。”
鄭玉衡的心都了一下。
“你這樣好,哀家不該對你起意,有了耽誤你的心。”董靈鷲說這些話時,語調很是坦然,“原本我以為,只是讓宮里添了個擺設,擺在那里看看,也就算了,但是你……”
鄭玉衡有點兒太好了。
董靈鷲為自己的私覺到過分,這樣的人不能出現在朝堂上,不能完他一生的抱負,很是可惜。
鄭玉衡沒有退避,他將對方的手到自己的臉頰上,像貓一樣低下頭,蹭了蹭的指尖。
董靈鷲覺得這模樣很眼,目向窗下一眺,果然見到皚皚趴在小凳上睡得正香。
看著鄭玉衡,忽然道:“今夜你留在慈寧宮侍候……”
自從上次邀他留居暖閣被拒后,董靈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提出這樣的建議。鄭玉衡耳泛紅,抿猶豫,眼神一會兒偏移過去,一會兒又慢慢地偏過來,低聲道:“但您的……”
“侍候筆墨。”董靈鷲道,“殿的恐怕不夠用,還要去尚書局調一些過來,往復回批的公文實在不。”
話還沒說完,鄭玉衡就已經默默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當個鵪鶉,最好埋進地里去。幸好他沒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實質表達出來,不然真是無面對太后娘娘。
“是……”鄭玉衡一邊應下,一邊又很憂愁地想,娘娘到底什麼時候下手?剛才為什麼言又止,說“但是”兩個字,他連堅貞不屈的臺詞都編好了。
董靈鷲松開手,看著堅貞不屈的小鄭太醫,眼中帶笑,傾與他低語:“要是哀家臨時起意,要犯下錯事,玉衡這等忠貞之士,一定要勸阻直諫。”
勸阻……鄭玉衡咬了下,不順暢地答應:“臣明白。”
又道:“若是跟你逾越了規矩,有些不容于世的親近,你也要時時督促,把握分寸。”
說著,董靈鷲松開了手,的溫度轉瞬即逝,連帶著低語時氣息也都褪去。
督促……鄭玉衡眼睜睜地看著靠回床榻上,結微,眼神流出一種掙扎又委屈的神,他道:“臣……臣領旨……”
董靈鷲終于笑出了聲,道:“我逗你的,怎麼要哭了?”
的手捧起對方的臉頰,指腹挲過眼角,落在鄭玉衡耳畔的語調很輕:“無人之際,你可以……稍微放肆一點。”
作者有話說:
小鄭(很擔心):我什麼時候才會被強取豪奪啊?作者到底有沒有安排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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