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2）

　甜起來, 無論是笑，是言，都像裹著一層, 又像一只蜂子，扇著囂囂的薄翅立鳥飛花似的勾人。

　謝珣垂眸睥睨著，神不那麼冷了, 可是，卻又還藏著些殘嘲：“春萬里，我看你膽子大的很, 神也好的很，怕什麼云鶴追？”

　不知為何, 他這麼說, 竟被勾起幾分委屈, 萎頓地一坐，搖搖頭：

　“我怕他, 你不知道，他這個人跟人說話意的, 但其實下一刻可能就能捅死你。昨天，我在西市見到他了，他把我掠上馬, 幸虧我聰明，跳河里跑了。”

　說到這，委屈加倍, 有點怨氣的表，“我昨天來找你，仆人說你不在，好大聲, 一下就把門給關了。”

　哼哼唧唧幾聲，好像要哭，但心里實在是高興半天搞不出來眼淚，只想趕快看看自己房間什麼模樣的。

　史大夫的府邸，自然是富貴風流，別有氣象，不知道比崇化坊只剩半截子墻的租屋好多倍。

　謝珣面無表聽啰嗦半天，并不理會，只吩咐：“我讓仆人帶你過去，別竄，你今天不打算去平康坊跳舞了？”

　晃著腦袋，忽沖他狗地笑了：“我沒帶裳，臺主，能不能……”

　謝珣眼皮微微一，鋪開輿圖：“沒帶裳？你著好了。”

　氣氛突然靜謐。

　這不像是春萬里的脾，他抬眸，人不知道幾時跑沒了影兒。謝珣輕笑一聲，已經聽到在門外和家仆聒噪刮辣的聲音，先由去了。

　跟著家仆，又是一路穿花度柳，來到偏院，抬腳進去。

　院中植有桃李，非花開時令，只一樹綠汪汪的。庭畔階砌，灑落著些花草雜卉，另設涼臺，可憑欄，可欹枕，臨著水岸清爽宜人。

　到了屋里，視線頓開，一長一丈、闊七尺的銀平破方八角花鳥屏風赫然目。再往里繞，是張花的檀香床，掛著茜素紅刺繡紗帳，上飛蝴蝶花，影影綽綽的仙境般朦朧。

　窗下案頭，則擺了樽金花獅子瓶，澤明艷，十分奪目，卻了兩枝帶的靈芝草。

　一雙眸子急急尋到梳妝臺，略掃兩眼，聽后的家仆說：

　“小郎君，這就是你住的屋子，你看還行嗎？”

　話倒客氣。

　但怪怪的，難不謝珣告訴仆從們自己雖是個年郎但卻好裝脂？懶得去想，早被眼前璀璨景象攝住心魂，但不忘矜持，面上淡淡：

　“湊合吧。”

　等人一走，門關嚴實了，一咧，轉喜不自勝拔往床上一撲，啊，好，好香，打了個滾翻過去，再翻過來，人不知道在床上滾了幾遭，手起輕紗帳，對著吹氣：

　帳子便一一的，蝴蝶花全開了。

　仍不過癮，把臉朝繡枕里一埋，左蹭右蹭，上蹭下蹭，好，樂得咯咯直笑。

　笑完了，一個鯉魚打坐起，跳下床，把屋里陳設不釋手了個遍，抱著金花獅子瓶啪啪親兩口，才一屁坐在梳妝臺前。

　靜不小，家仆在外聽片刻，笑了笑，轉頭到書房跟謝珣回話：

　“郎君，在里頭活蹦跳的，奴真擔心把床踩塌了。”

　謝珣頭也不抬，角一彎：“不用管。”

　書房又靜了下來。

　不知過多久，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紅影兒，謝珣抬眼，見穿著當日跳胡旋舞的那火紅石榴，雪白的脯，盈盈的細腰，還有那雙著的腳丫子。

　就這麼站自己眼前，視線一對，眼波頻傳，綿綿跟沒長骨頭似的伏在了案頭，睫小扇子似的：

　“臺主，什麼時候吃飯呀？我了。”

　謝珣睨：“我怎麼說的？”

　抖著自己的披帛，微嘟：“我從平康坊只帶了這一套裳，不好看嗎？我出門自然換男裝，在家里，難道不能穿漂亮點兒？”

　里說著，看謝珣已經不理，輕哼，案上的青金石花，又他的玉瓜鎮紙，眸一溜，發現他還有個水晶筆床，一尊玉硯屏，盡是些致講究的文玩。

　真好看。

　忍不住開始話嘮：

　“這個是什麼呀？”

　“這個呢？”

　“還有這個呀。”

　聲音地讓人頭皮發麻，謝珣只得停筆，說：“閉眼。”

　嗯？不是閉，是閉眼？心里甜的，知道他想干什麼了，于是，子微微一傾，雙眸輕閉，濃長的睫在眼瞼那投下片片影，把飽滿的奉獻上來。

　謝珣的聲音，像夜半私語，很輕：“別。”

　快親我呀，有些心急，一想到上回兩人舌纏的滋味，人便迷迷瞪瞪的了。

　他拿起筆，在臉上勾勒描摹，的……不對，翰墨香味鼻，倏地睜眼，瞪著謝珣：

　“臺主，你不親我嗎？”

　謝珣按住肩頭，分外閑散，繼續一頓一提，三分笑七分戲弄：“哦，我丹青癮突然犯了，你這小臉如此白比宣紙好用，等一下，我給你畫個……”

　“啊！”突然尖，墨滴下來，瞬間吃漂亮的紅，跳開，急得抖紅，氣鼓鼓瞪謝珣，“你，你把我子弄臟了，洗不干凈了！”

　謝珣沒所謂的表：“大呼小什麼？”

　“我就這麼一件好裳……”撅著，有二里地遠，眼圈里淚花子都要出來了，“你賠我子！”

　直跺腳，謝珣看猴兒似的著。

　“春萬里，我覺得你現在很不清醒，說難聽些，你現在是寄人籬下，一點眼都沒有嗎？”謝珣微笑說。

　臉花著，一咬牙，轉跑回自己的偏院。

　謝珣以為消停了，不想，該用飯的時候，又冒出來了，子沒換，但洇了一片，了淡淡的墨團。

　臉洗的倒干凈：烏黑的眉，鮮紅的。

　翩翩走到眼前，拜了一拜：“下剛說話語氣不好，臺主別跟我計較，要不，我給臺主賠個不是，是跳舞還是唱曲子隨便臺主點。“

　謝珣收拾著案頭，要來幫，被他一擋：“別。”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他告誡：“記住，沒我的準許不許我的東西。”

　非常想頂，話到邊，滴溜溜轉一圈就變了個溫順的“是”字。

　居然不作妖了？謝珣瞥一眼：“我看，你今天的表現本沒把我的話放心上，作為懲罰，你挪柴房好了。”

　柴房？不敢相信自己瞬間就要從天堂往地獄跌，那香噴噴的屋子，香噴噴的被窩，一晚上都沒睡呢。

　心里急，手上的作卻很，晃了下謝珣手臂：“臺主，我錯了，再不敢了，我給你唱個歌吧，你不知道呢，我歌舞可都是平康坊一絕！”

　聽把自己吹得天花墜，謝珣角一彎，戲謔說：“你還會唱曲？什麼曲？詞艷曲嗎？”

　男人不就聽這個？訕訕地想，煩死他那個看不起人的口吻，可忍著氣，雙眸地一捻披帛：

　“是呀，平康坊有首曲子就是單寫給臺主的呢！”

　謝珣眉心一：“你說什麼？”

　“臺主之前參加科考，中的是探花郎，對吧？坊間說那時候臺主才十六七歲，貌似潘安，才同子建，政事堂的相公們都看上了你，想招你當小婿呢。”

　如數家珍，把他往事抖落出來。

　“你不知，平康坊的姑娘當時在大街上，看你騎大馬，戴杏花，雁塔題名都慕死你了，心心念念的全是謝郎，所以，就給你寫了首曲子，以表思慕之，你要不要聽呀？”

　著嗓子，學那些姑娘：“哎呀，要是能跟謝郎歡好一夜，就是被拋棄了又如何？死也值啦！”

　謝珣一臉寒霜。

　噗嗤笑了，怕他朝自己丟硯臺，轉了個圈，離他遠點才脆生生滴滴唱起來：

　“俏哥哥，哥哥，腰兒拱，臉兒仰，靈一湊周爽，哎呀呀，好個風流的探花郎，還不肯把奴兒放？”

　邊唱，邊眼波醉人地粘著他，尤其“探花郎”三個字，咬的是千百，麻骨，那麼鄙不堪的文詞，旁若無人地唱地起勁。

　一聲“俏哥哥”，一聲“哥哥”，疊連著他，熱辣而大膽。

　謝珣眸幽幽：“南曲的姑娘，雖是優，但自也詩文熏陶，你是哪里聽來的這些？”

　停下，一針見破他的話，滿臉不屑：“假正經，你們男人不就喜歡看人私底下浪嗎？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在南曲，見識多著呢！”

　腦袋一歪，烏黑的瞳仁定在謝珣臉上：“臺主，要不，我們歡好吧？”

　這麼直白，謝珣英眉一挑，曖昧笑了：“看來，你經驗不。”

　自然不肯在他跟前落了面子，才不愿他神氣，脯一，不知恥地大聲說：“那是自然。”

　謝珣往外走，桃花眼將一瞟：“不是年紀小，不賣的嗎？”

　心想要你管，卻拔腳跟上：“臺主，不歡好那能不能吃飯呀，我好。”

　一路跟，琢磨著謝珣府里的伙食一定也是響當當的果果，見謝珣不理自己，又開始沒話找話，說：

　“臺主，我心里一直有個事不知道呢，想請教你。”

　沒走幾步，謝珣提袍上階，進屋先換了裳，又隔著屏風。他家屏風可真多，這間屋子又干嘛的？有事沒事，老換服做什麼？

　兩眼瞟，抖拉著披帛，聽謝珣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說。”

　說點什麼好呢？一愣，手底無聊掀開熏爐蓋子，聞了聞，漫不經心問他：

　“臺主，歡喜佛是什麼呀？云鶴追那天約我去慈恩寺，我說約在寺廟不好吧，他說好，歡喜佛本來就是神，神佛也希男做快樂……”

　突然就想到了云鶴追那紅彤彤的一柱擎天，鼻子，有點傻：云鶴追長的也好看呀，怎麼會有個那麼丑陋的東西呢？

　“怎麼不說了？”謝珣聽話說到一半，低頭笑，系著玉帶。

　再抬頭，對上那雙烏溜溜的眼，著屏風，探出半張臉：

　“我看見云鶴追的那個了，好丑，臺主你的也那麼丑嗎？”

　謝珣半系的玉帶一，對準的方向，猛地一砸。

　“滾。”

　謝珣把轟了出去。

　連著兩日，沒再見到謝珣，他自然是忙的。

　謝府在長興坊，離平康坊路程近，每當散了衙，用完飯不急著去南曲，而是先溜達回來睡一覺。

　竹影映窗，荷氣送爽，在相公府里睡覺也自與別不同。先頭還有些忌諱，唯恐謝珣訓，不過兩三日的景，便正大明地在府里橫行無忌，來去自如。沒事見到路過的奴婢趕上去搭個話，把人裳個不停。

　唯一苦惱的是，云鶴追的案子沒個音訊，力旺盛，恨不能自己去京兆府當個捕捉，把姓云的砍了。

　延英殿里，魚輔國在給皇帝肩捶，他活兒好，手法嫻，皇帝還是小皇子時就在跟前侍奉。

　“謝珣上了道奏狀，說，慈恩寺里的觀音銅像十七米高，耗銅幾十噸。不僅如此，史臺查出來有人盜取通寶融了鑄像，事就真的到這個田地了？我竟從不知道。”皇帝語氣平淡，像說家常。

　魚輔國手底的作一點都沒怠慢，但腦子飛快，他是左街功德使，管著左街巡院，寺廟出問題了，他為功德使豈有失職不察的道理？

　想到謝珣，魚輔國心里早把他罵了個狗淋頭，上應說：

　“寇中，寧宗皇帝曾默許出賣僧尼和道士的度牒，甚至，連爵同空白告也能買賣，沒那筆錢，陛下，朝廷那仗還真撐不下來。說到底，其實一切都是為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