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3）

　天朗氣清, 安樂的馬球場上，人影涌。

　一胡裝，像個男孩子, 邊陪同的一眾門客們則寬大袖的，很是飄逸。

　華蓋下，皇帝笑看著, 太子也在，只帶了幾個隨從，跟安樂一比, 可謂半點排場都沒有。

　而謝珣，是被皇帝口諭召來的, 全因安樂一句“謝臺主馬球打得最好, 不如請他來”。自己兒對謝珣存了什麼心思, 皇帝十分清楚，雖說公主不愁嫁, 但塞給文臣，總有些失面子。更何況, 謝珣早有言在先：

　非五姓不娶。

　“小謝啊，”皇帝閉口不提史臺打死中使的事，一臉和煦, “我好久不見你馬球場英姿了，怎麼樣，上去舒展下筋骨？”

　轉頭吩咐魚輔國為謝珣準備騎服。

　魚輔國看不過謝珣的得寵, 但臉上笑瞇瞇的，準備妥當，親自捧了裳給謝珣：

　“請相公更。”

　面對他的恭維，謝珣坦然之, 片刻后換了騎服灑然走來。遠遠一看，著白窄袖袍，腳踩黑靴，好一個長玉立，猿臂蜂腰的英武郎君，皇帝眼前頓時一亮，瞇眼打量，瞥到安樂，也正癡癡瞧著他。

　皇帝略一沉，眸在太子上停頓，說：“太子，你也去吧，拿我的那桿”

　太子面難，卻還是恭謹應了。安樂瞧著兩人上場，笑說：“阿爺，我手下有好些勇士早等著為您表演。”

　皇帝似乎覺得很有趣：“好，讓他們上場，打馬球我還沒見過有能贏過小謝的。”

　安樂便沖人堆里的云鶴追等一點頭。

　起了，往前走幾步，高聲說：

　“球場只講勝負，不論尊卑，諸位不要拘泥，今日圣人在，只想一睹各位奪人風采。”

　話雖如此，眾人見球場上有太子殿下和史臺謝臺主，難免有些顧忌，先把手一拱，對著兩人：

　“我等若有沖撞冒犯的地方，還請殿下、相公海涵，得罪！”

　一聲令下，鼓點大作，球場上馬蹄奔馳，人影錯，騎手們手中的球桿頻揮，爭奪激烈。

　塵土激揚，旌旗飛舞間，謝珣左右驅突一抹影好似風回電激，有幾次，球明明是不能發出去了，他偏鋌而走險，完全沒有持重的意思。這一幕，落在看臺上一雙雙眼睛里，皇帝含笑開口：

　“我就說麼，小謝上始終有年氣，骨子里好斗，哪怕跟人搞個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魚輔國心領神會，忍氣吞聲附和：“是，朝廷需要這樣一往無前的人，跟陛下一條心。”

　隨后，不著痕跡地拐了個彎兒，“不過，恃寵而驕是人的本，小謝相公有時該管不該管的都要一手，老奴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兒。”

　皇帝噙笑不語，知道魚輔國心里氣不順。

　見皇帝態度模棱，魚輔國琢磨了片刻，說：“小謝相公直接打死了宮中中使，陛下，這是拂您的臉面，老奴這群殘缺之人，什麼都沒有，唯獨一顆忠心……”

　“知道了。”皇帝點到為止，“先看球吧。”

　話音剛落，見騎手里忽一陣，原是云鶴追給了太子一記悶，太子沒留神，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

　人滾了一的黃土草葉，煞是狼狽，云鶴追微微一挑眉，是個驚訝的表，笑對太子：

　“殿下，承讓了，還殿下寬恕臣的無意沖撞。”

　說完，手中馬球桿一，“殿下？”

　太子臉泛紅，仰躺看他，云鶴追馬都沒下，跟四下圍上來的門人四目一對，角是的揶揄。

　謝珣早翻下馬，疾步過來，手指撥開眼前球桿，扶起了太子。

　“謝臺主好球技，不過，勝負還沒分出來。”云鶴追球桿一收，笑了笑，桿收得凌厲，故意從謝珣眉心一掃而過，像要直取似的。

　云鶴追手不賴，謝珣是第一次留心起這個人。

　他利落上馬，太子已經被人扶了下去，醫趕來，施禮說：“陛下讓臣來給殿下瞧瞧。”

　太子搖頭，臉如土，想跟謝珣說點什麼，再定睛，那道矯健影早躍陣中跟云鶴追一眾人追逐去了。

　剛才那一摔，險些被馬蹄子踐了個臉上開花，真是后怕，他盯云鶴追的隊伍，一道長眉蹙得極。不過，等見到臺上的皇帝時，便又是那副尋常的小心翼翼表了：

　“陛下，臣技不如人。”

　他聲音里有愧。

　皇帝剛才沒瞧清楚況，此刻，只能看見球場上還在你追我趕，而太子，一副無能無用的模樣，上袍子臟兮兮，灰撲撲，人要多喪氣就多喪氣，因此微慍說：

　“跌倒了再爬起來便是，這有什麼，能爬起來才是我大周男兒的骨氣。”

　太子囁嚅著：“臣這就回去……”

　皇帝怒火更熾：“回去做什麼？這種事，要等人說才知道嗎？”

　太子更顯得無所適從，人杵在那兒，看的皇帝一陣陣火大，手一揮：“帶太子下去換裳。”

　安樂適時笑出一聲：“殿下，傷著玉了嗎？”

　太子好脾氣地回頭，說：“多謝姊姊關心，我無大礙。”

　“打個球，畏首畏尾，一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都沒有。”皇帝甩了下袖，端來涼茶，不喝只是咕嚕嚕漱口，像吞含了什麼不潔凈的東西似的。

　茶甌一擱，安樂的帕子就遞到了邊，若無其事說：“我看，謝臺主很關心殿下。”

　皇帝罕有的冷了臉：“那是他本分，你養的這些勇士們本事我不清楚，但規矩看來學的不夠。”

　安樂一愣，沒想到皇帝翻臉，撒道：“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故意傷害殿下，阿爺，球場如戰場，刀劍無眼，球桿自然也無眼。不過，到底是傷著殿下了，兒回去就教訓這些東西。”

　皇帝聞言，神緩了緩，握住的手：“我看你那個門客一表人才，看著文質彬彬的，球技不錯嘛。”

　見皇帝終于注意到云鶴追，安樂趁機道：“阿爺不知，這人詩賦文章都極好，多才多藝，沒有他不會的，只是出微寒了些。”

　“這樣的人才，怎麼不去參加科考？”

　安樂道：“這人心氣很高，不樂意呢。”

　皇帝哼笑：“走不了門蔭，又不肯考試，看來，他是不想做？”

　球場上，勝負已分，父兩人瞧得十分明白，謝珣這隊個太子，照例贏了。

　云鶴追大大方方認輸，并未沮喪，反倒跟謝珣一拱手：

　“謝臺主果然名不虛傳。”

　謝珣慢條斯理一撣角，微笑道：“彼此彼此。”

　話里奇怪，云鶴追眼皮也不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和眾人結伴回到臺下跟皇帝請罪。

　堂皇的話他很會說，態度謙恭。

　謝珣在一旁冷冷聽著，并不作聲，安樂向他道賀時他不過微微一頷首，連腔都沒開。

　皇帝在眾人的簇擁下回了大明宮。

　謝珣剛回到長興坊，人下了馬，后就有人追上來，那裳，看份是太子衛率。他認出來，這是今日球場上跟太子的隨從。

　“謝臺主，”來人作揖，“殿下說今日事發突然，都沒能跟臺主道聲謝。”

　謝珣淡淡的：“殿下客氣。”

　來人這麼一路風風火火跟來，竟只為這麼一句，說完又是一抱拳，策馬掉頭。

　偏院里，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畫了眉，抹了，描好面靨，上花鈿，最后才把那張櫻桃小點了又點，鏡子里的人，艷無匹。

　窗外，有畫眉鳥在個不停，學了兩聲，忽把湊上涼涼的鏡面上一吻，留個鮮紅印，黃鶯兒似的笑起來。

　一定眸，從鏡子里看到了謝珣，怔了下，隨即興高采烈地起了，朝他飛來：

　“臺主！”

　謝珣不知在后看多久，只覺一香風細細，撲面而來，幾乎是撞進自己懷里，他下意識手臂一張，抱住了。

　剛沾腰，似乎沒想他抱，而是輕巧巧轉了個圈兒，漣漪：“我的新子好看不好看？”

　謝珣低不可聞“嗯”了聲，看賣弄，鬢發上的寶釵巍巍地晃，問：“你約上他了嗎？”

　一想到云鶴追竟敢大模大樣出現在馬球場，如此猖狂，謝珣的臉就由衷不好看。

　他人藏在公主府，和安樂寸步不離，這很棘手。

　真闖了公主府，謝珣一點都不懷疑安樂會放火來燒長興坊。

　他不愿和沖突至此，想到公主，謝珣的心境愈發郁。

　“約好了呀！”又轉了個圈，很高興，完全忘記了要去見云鶴追的危險。相反，竟然有些期待，這麼好看的裳，就應該讓男人眼睛粘著自己不了。

　“我只差等你了，臺主，我得在擊鉦前趕去慈恩寺，你給我備輛馬車吧？”對著鏡子又瞧瞧自己。

　不過一日不見，謝珣便覺得好像又長高了些，畢竟小，個頭跟春天新的枝呢，一天一個樣兒，風姿更濃。

　謝珣著：“你好像很高興？”

　點頭：“對呀，我為什麼不高興？我有新子還有新首飾，等你給我的任務一完，我就回崇化坊看我李姊姊和阿蠻妹妹！”

　心里卻盤算著，哪一件給阿蠻好呢？

　“春萬里，如果解決了云鶴追，你不必特地回去看你的家人，你直接可以走人了。”謝珣提醒完，走了出來。

　“呀”了聲，提追出來，拽住謝珣，可他一回首，自己竟訥訥地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還沒住夠呢……”小聲嘀咕了句。

　謝珣冷笑：“我看，你去會云鶴追哪里是害怕，這麼盛裝打扮，分明是去見郎。”

　聽他挖苦自己，手一甩：“對，云鶴追每次見我不是夸我漂亮就是夸我上香，他人這麼英俊，我看啊，當我的郎也勉強夠格呢！”

　謝珣冷淡地看著，吐出兩字：“蠢貨。”

　臉霎時通紅，眉頭一擰，不依不饒地瞪他：“你罵誰？”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

　“你憑什麼罵我？”

　謝珣嗤道：“有個詞，口腹劍，他想殺你滅口，你還真以為他喜歡你？”

　急于證明，大聲說：“他就是喜歡我，他摟著我的腰，就這樣，摟的可了，他膛滾燙上也有好聞的香味兒我都陶醉了！我這麼，也許他舍不得殺我呢！”

　“輕浮。”謝珣又丟給兩字，去外備車。

　一肚子火，無可撒，等帶著幕籬從角門出來，一抬腳，在謝珣靴面上狠狠踩了一通，又趁勢在他上一嗅，扇扇鼻子：

　“你一汗，臭死了。”說完，甜閃著眼波，“云鶴追可香了。”

　謝珣回到府中，哪里顧得上沐浴更，被一說，也是狐疑，忍不住在袖管上聞了聞。

　他隨鉆進馬車，按住金釵的手：“孩子氣，現在不是鬧的時候，我待你的可都記清楚了？”

　扭過子，背對著他，把隨帶的小鏡子一掏，繼續搔首弄姿：“不記得了。”

　謝珣咬牙把子扳回來，一下頜，晃了晃：“再說一遍？”

　他眸子里已經有火了。

　見狀，忽而眼睛一彎，丟了鏡子，把謝珣脖子一勾：“誰讓你罵我，我生氣啦！”

　里說生氣，眼睛早笑了月牙。

　謝珣想拿掉的手，按著：“你親親我，你親親我我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櫻鮮潤，紅目，謝珣看著，驟然俯過去，把撲到車壁上含住兩片，吮咬起來。

　嚶嚀一聲，很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一下重新找到。

　親吻間，謝珣的手不覺把抱得，兩人皆吻得頭昏腦漲，他騰出只手，順著領襟，指尖一撥，就探了進去。

　“你，你干嘛掐我這里呀？”突然掙開了他的，臉滾熱，一雙剪水眸吃驚又茫然地瞧著他。

　謝珣結微，頓了一頓，耳朵都燙了。看口脂花一片，腮上緋紅，忍住笑，復又坐端正：

　“春萬里，我不是跟你玩笑，見了云鶴追，不要胡來，你只管周璇幾句等我就好。”

　斂了斂子，回腳，臉上還燒得難，胡答應了謝珣。他出手，替揩干凈臉。

　進了慈恩寺，沒多久，鉦聲落下，要閉坊了。

　松影在夕的線中微曳，檀香彌漫，不算濃的暑氣基本散完了。本不覺害怕，可無端的，在這綿的誦經聲中、悠長的鐘聲里，一想到謝珣，心的，突然很怕再見不到他。

　被小沙彌帶到一間寮房，門一合，聽那吱呀一聲，心跳了下。

　燈火潦草，著幽藍的芯子在等云鶴追。

　不知過多久，門未，云鶴追竟從那帷幕后施施然走了出來，他腳步輕，看見個婀娜影側立于燭之中：濃的睫，微翹的，還有那曲線曼妙的段，無不在昭告男人：

　的滋味一定很好。

　云鶴追走上前來，自后一攬，擁了：

　“小人，怎麼又想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