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8）

　眼見腳步聲要往稍間來, 幾乎窒息，忽然，外頭人聲喧囂, 更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來到了門外。

　原來是謝珣到了。

　安樂始料未及，這個時候謝珣帶著他史臺的人來太子府邸有何公干？腳尖一調，笑盈盈對上紫袍玉帶的烏臺主：

　“真巧, 什麼妖風把史大夫刮到東宮來了？”

　謝珣施了一禮：“殿下何在？”

　安樂輕攬披帛：“我怎麼知道？我在這等半晌了，謝臺主，我是來探殿下弟弟, 你又是來做什麼？是查到東宮貪污賄了，還是結黨營私了？”眉眼松地睨著他, 半含, 半含譏誚。

　兩人在史臺因云鶴追的事鬧到撕破臉, 此刻，竟都還能無恙對話, 謝珣表一貫淡漠：

　“殿下的衛率拿了我臺中一人，想必, 是有什麼誤會，我來東宮要人而已。”

　安樂有些驚奇，發哂道：“這也值得臺主興師眾, 你要親自來？”

　謝珣面孔越發清冷：“那是自然，我不容許任何人不敬史臺。”

　這倒很符合他的個，有人敢辱史臺, 謝珣可能會拎劍砍了對方。安樂目浮，“這是殿下的后院，臺主來此，若沖撞了東宮家眷, 恐怕不妥吧？”

　謝珣道：“史臺要找人，沒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

　好大的口氣，安樂著他犀利的目，又又恨，卻疑竇叢生：太子那個慫樣子也敢去史臺的人？

　謝珣后的一名史走上前來，耳語幾句，他那平潔的眉眼都沒，帶人又折離開了。

　安樂見狀，神早來了，自然跟上去。

　外頭靜下來，唯獨樹上的蟬不知聒噪，的響亮。一的汗，放松四肢，悄悄下床，拉著窗子在那探頭探腦張。

　忽的一陣惱怒：該死的東宮衛率，竟把劫持到這里。

　一時，又懊惱不已，自己不該貪那塊玉佩的，惹出無窮麻煩。轉念一想，太子沒這麼小氣吧？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一個人在這后院里胡思想，前頭，太子已經跟謝珣了面。

　見史臺陣仗不小，抓的侍衛小聲對太子道：

　“殿下，還是不要為了一個子得罪謝臺主。”

　他也十分懊惱，從一名比較好脾氣的史口中得知，這子，正是謝臺主邊用的最順手一名小吏的家人，無意撞到這一幕，想必知道靠自己是無從救助，轉頭就奔了史臺告狀。

　侍衛頭皮一陣發麻。

　史臺的人真是無不在吶。

　太子面不改，對謝珣極是客氣：“謝臺主誤會，我剛回來，聽底下人說了個大概，既然是誤抓了人，自然要放，得罪了。”

　說著，臉一沉，喝了侍衛兩句，侍衛靈醒，走到謝珣跟前拱手賠禮。

　謝珣目不斜視，看也沒看侍衛一眼，只對著太子，挑了挑眉，將手一讓：“殿下言重，既然事清楚了，臣把人帶走，告辭。”

　侍衛忙領著史臺的人往后院去。

　安樂冷眼旁觀，看看太子，又看看謝珣，太子見在場不愿節外生枝，堆起笑，請到不遠亭下飲茶敘話。

　不多時，遠遠見史臺的人領著一黃袍小年自院中走過，安樂凝神瞧去：

　那小年姿文弱，風一吹，一把纖纖楚腰乍顯，頭低垂，出一截白的脖子看著扎眼。走路的樣子麼，也裊裊娜娜的，看著極其眼。等人都過去了，安樂霍然起：

　怎麼那麼像當日證人？

　太子被一嚇，笑問道：“姊姊怎麼了？”

　安樂冷哼了聲，拖長調子：“殿下今天抓錯了個人回來吧？而且，還是個漂亮的人？”

　太子心里咯噔一陣，否認道：“人？姊姊是聽誰說的是人？我竟不知。”

　真會裝蒜，安樂拿眼直剜他：“殿下不知？沒你的命令，東宮的人會隨便抓個人扔后院？”

　太子一臉愕然：“我看他明明穿著黃袍，怎麼是人？他在街上跟我的人起了沖突，才被抓來的。”

　見太子裝傻，安樂懶得再跟他周璇，嗤道：“殿下也太沒用了些，看上個人而已，謝珣一來，你嚇這樣，你是太子，怕他一個文做什麼？”

　太子不愿跟吵架，神茫茫：“姊姊在說什麼，我不懂，我手下不小心抓了史臺的人，臺主找來，我沒有不歸還的道理。”

　一想到那張明艷的小臉，回眸時，簡直在勾謝珣的魂，安樂怒不可遏，袖子一甩，茶盞果盤稀里嘩啦掉到地上：

　“什麼史臺的人？謝珣養的小人罷了，不知哪里的下賤貨，你們一個個的，不是天潢貴胄，就是世家公子，卻偏偏喜歡一個野路子來的，自甘墮落！”

　太子驚呆，不意見安樂竟如潑婦罵街般在這瘋狂詛咒，連帶著自己，心里恨不能一把撕了的。暗道你那些男寵，才是下賤貨，難怪謝珣不愿娶你。

　地上，像是被疾風卷過一樣，狼藉草草，太子手一扶案，慢慢站起：“公主不該說這種話，阿爺聽見了，會不高興的。”

　“殿下拿阿爺我？”安樂臉布霾，心念一轉，長吁口氣說“殿下，剛才是我失言，多有得罪。不過這件事，我想你也看清楚了，殿下雖為儲君，可文們并沒把殿下放在眼里，由此可見，除了這東宮詹事府，沒人真正恤殿下。”

　太子臉蒼白，他很平淡說：“今日，算是事出有因謝珣才來要人，我不像姊姊，想必，大部分朝也沒姊姊的勇氣，跟烏臺主鬧得死去活來。”

　挑撥不，反被挖苦，安樂口一陣窒悶不好在他東宮發飆，冷笑兩聲，心中盤算一陣，就此拂袖而去。

　人雖走了，但那些話，到底還是落在了太子心頭，想謝珣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神，一陣不快，太子站在高，往大明宮闕一，神郁起來：

　是啊，自己貴為東宮，想要個自己很有好的孩子都如此艱難。他倏地明白：謝珣是拉攏不過來的，這對師生，眼睛里就沒有東宮。

　所謂先忠于國家，再忠于天子，謝臺主這番話無人不知。

　太子拳握，立了半晌，又慢慢松開，一臉如常地走了下來。

　折騰這麼一圈，腦袋發沉，脖子那還酸著，心里有氣，但無名火不知道該朝誰發。

　一看謝珣，他倒冷著臉。

　先發制人：“你休想罵我，我走好好的，誰知道會上太子的人？”

　不知幾時，謝珣手邊竟擱著自己的小匣子，那里頭，可全是自己的寶貝，眼疾手快，一把奪來，恨恨說：

　“你都這麼有錢了，還惦記我的？”

　說完，打開來清點，正數的起勁，眼前晃了塊雕海東青的玉佩，繩在謝珣手里。

　“殿下喜歡戴海東青玉佩，滿朝皆知，你哪里來的？”

　一定眼，更氣了：“你真壞，隨便翻我東西！”

　謝珣冷道：“有你壞？你隨便就順走了我的金魚袋，現在，又作死去順太子的東西，春萬里，你腦子是被你那頭傻驢踢了嗎？”

　一踮腳，要去搶，謝珣手舉高，跟著蹦起來。

　眼見他閃，自己抓不到，忽的嫣然一笑，“是殿下自己送我的，你別不信，他去了平康坊。”

　謝珣微覺意外。

　立刻抓住了他細小表變化，得意說：“沒想到吧，殿下也喜歡我。你不要以為，公主喜歡你你就很了不起，我也有人喜歡的，而且是太子。”

　看一臉淺，不知天高地厚還洋洋自得的樣子，謝珣走到窗前，手一揚，玉佩在空中劃出道流麗弧線，沉了池中。

　看傻眼，氣急敗壞就要往外沖，謝珣攔住：“傻子，不管你怎麼得到的它，留手里都是禍害。”

　氣瘋了，對準他手腕就狠咬了一口，眼睛通紅，一把將謝珣搡得直踉蹌：

　“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麼扔我的玉佩，不是我的，是他自己送我的。”猛地把小匣子抱自己懷里，像天大委屈，眼淚啪啦直掉，“我辛苦攢錢要在長安買房子的，你是相公，隨便就能在曲江邊上造庭館，我跟姊姊阿蠻妹妹住的崇化坊連墻頭都沒有，腌的咸菜缸子都能被人。冬天喝北風，夏天暴雨，墻角長滿蘑菇，褥子三天兩頭得拿出來曬，跳多的抓不完，一咬一大疙瘩……”

　嚎啕痛哭，跟街上無故被揍一頓的流浪狗似的，一想到玉佩，心如刀割，再想自己前一陣的歡欣雀躍，更覺愴然。哭得幞頭都掉了，抓起，朝臉上抹了兩把，埋進去，泣片刻，生生止住了哭聲，開始打嗝。

　這些年，除了逢場作戲假哭，春萬里從來沒這麼喪氣哭過哩！干眼淚，頭一昂，兩眼倔倔地瞪著謝珣，早把之前的乖舌拋擲腦后，摟小匣子，拔就朝外跑去。

　謝珣追上，將人抄在肋下，沒留神，小匣子啪啦一松，里頭通寶登時灑了一地，丁零滾，十分清脆。

　“我的錢！”大，不管不顧劇烈掙扎起來。

　謝珣勒，冷酷無地踩過銅錢，一路走到房里，進了稍間，把人往床上一扔，皺眉道：

　“玉佩值多錢，折給你。”

　頭發稀，小臉漉漉的，一頭的汗，并不領氣鼓鼓說：

　“呸，你心里其實就瞧不起我，嫌我輕浮。所以，你才想扔我東西就隨便扔，本不問我，你高興了就親親我，還不是因為我長得漂亮？別以為我不清楚，我不是傻子。”

　謝珣走過來，坐邊，手替順了順炸的秀發，躲開，打掉他的手：“你賠我的錢！”

　他和一笑：“怪不得，原來是想在長安買房子。長安城里，莫說是你，就是正經的流想置套房產也不容易，來日方長，你想過沒有，若是進中書省做事你可轉為流，俸祿跟著漲，離你夢想豈不更近一步？這樣不好嗎？”

　“不好。”眼尾紅意沒褪盡，本清亮的眸子里，依舊霧蒙蒙，“你瞧不起我，連我的玉佩都給扔了。如果換作個世家郎，你一定不這樣，你會溫地跟說話。”

　謝珣輕笑：“們也不會像你這麼大脾氣，好了，我扔玉佩是為你考慮，不是什麼樣的男人你都可以去招惹，留下來，日后說不定惹出更大的麻煩。”

　沒搭腔，蹙著眉頭，仔細把謝珣的話琢磨了一圈，好像是這麼個道理。悶悶的，起要去撿錢。

　“別急，”謝珣一下識破所圖，拿帕子給汗臉，無暇，小因為剛才叭叭叭發泄那麼一通，鮮紅滴。他指腹在瓣上了幾下，安說：

　“太子是不是喜歡你，我不知道，但今日把你帶去東宮是想睡你，卻很明顯。”

　眼睫上晶瑩，一眨一閃的：“他喜歡我才會想睡我，不是嗎？”

　謝珣法冠未除，鬢發一不，兩道長眉橫掃鬢，臉上那個神，然傲岸：“男人分很多種，你一個臭未干的小孩子，不要太想當然。”

　最厭惡別人輕視是小孩子，脯又是一撅：“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五歲了。”

　兩人靠得近，他穿的還是標準的相公服，人極雅正，看著他側心里那氣泄了大半，眼睛一轉，站起來，朝他上一坐。

　捉住他的手，往自己前一覆，綿綿抬眼，聲音是糯的：“我是小孩子嗎？”

　謝珣不聲，微微笑了，手上作卻不客氣就勢盈盈一握掐起來：“嗯，的確不小了。”